◎马福临

　　老葛老吴同年同日生人。生日这一天,毗邻两家的二楼窗外不约而同挂起两嘟噜红气球,在五月晨阳里幸福地闪着亮泽。
　　坐在楼院花廊里的老头老太太们的眼睛贪婪地抚摸着气球,像孩子抚摸一件心仪的玩具,这俩老家伙有福!
　　“有福”的概念当然不仅指气球。儿女省心孝顺出息就是有福。
　　老葛孩子出息,俩姑娘都考学留在了欧洲。
　　老吴孩子念书不多,但孝顺,时常近前问安。
　　小区的人都说他俩有福。
　　老吴想,你孩子再好,也是水中月镜中花,远水解不了近渴。　
　　老葛心里说,你孩子那点文化也叫好?
　　老葛这样想的时候,生日又到了。老吴儿女成双结对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来了,老葛呢,屋里屋外老伴一个人张罗。女儿只是视频中的笑脸。老葛第一次感到孤单。
　　老葛就想弥补一下。
　　吃饭的时候,窗外飘起一嘟噜气球,红得耀眼。
　　老吴见了,笑了,第二年这时候,窗外也挂红气球,比老葛的大。
　　当“这时候”再次来临,老伴准备上街置办时,又看到老吴儿女进进出出,苦笑一声:俩丫头哪管留一个在身边呢……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吧,次第上来几拨人,送花的,送蛋糕的……上面写着外国名。
　　小区人传开了,老葛的外国女婿真孝顺。
　　老伴这才想起,老葛前天晚上和女儿视频。这老头子!
　　老吴儿女也不示弱,也不断升级,只有一样两家都没变:挂气球,红的,市面上最大的。
　　还有一件相同:这天上午俩主角都到楼院的花廊里坐着。花廊是楼院的信息中心。大家知道他俩的心思,就说孩子,说自家的孩子如何气人,说的老哥俩心里那个舒服哟。
　　今天也不例外,老吴早早坐在花廊里了。忽然觉得少了点什么,咦,老葛呢,咋没来?
　　一台出租响着喇叭驶进院里,孩子大人下来一帮,老吴的女儿、女婿掀开后背厢搬出台液晶电视。
　　女婿说,咱家那台老液晶不行了。
　　老吴哼一声,很有派头地摆摆手,上去吧,乱花钱。
　　过了一会儿,儿子来了,也从车上搬箱子——惠威的家庭音响。
　　这时,花廊的人就时不时瞄老葛窗外的气球。这一切,窗帘后的老葛都看到了。老葛心里嘻嘻一笑。直到要做午饭的时候,一台电瓶车稳稳地停在楼下。车上小伙子嘹亮地喊:三单元,老葛家,快递!
　　老葛当着众人,一下一下撕开,两张机票躺在里面。去欧洲的。老葛冲众人浅浅一笑,闺女叫我俩去欧洲旅游……
　　傍晚,老葛楼下散步,偶然从敞开的窗口听到了老吴两口子无意间对话。先是一愣,接着便咬牙切齿地笑了,再后来,脸上的笑慢慢褪去,褪出一片沧桑。
　　什么声音惊动了他。循声望去,系在窗棂的气球在晚照的辉光里,红得似一群孩子的脸向他不断点头致意。老葛定定地看着,心里一声长叹,嗨,都是为儿女那张脸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