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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来森
记得小的时候,农村耕地,大多是用牛和犁。牛是黄牛,犁是木犁。一人,一犁,一黄牛,就可以割开大地的肌肤,翻动春天的墒情。临近清明,天气变得异常地暖和起来。空气中潮涌着一种醉人的和煦,寒冷了一冬的土地已经完全酥软,各种各样的虫儿,钻出泥土,在地面蠕动着,爬行着。站在高岗上,俯视脚下的土地,你就会看到地面上飘浮、游动的春韵。 这个时节,农人们已脱下了自己身上臃肿的冬衣,阵阵的春气,激荡着他们身体里的欲望;抻抻胳膊,积攒了一冬的力量在嘎嘎作响。他们知道,该是春耕的时候了。于是,找出放在屋角的绳套,挂在南墙上的木犁,给棚里的黄牛一次次添足了草料。牛儿要吃的胖一些,它们要拉动这个春天,与农人一起描绘这个春天的画面。 这一天,他们终于动身了,去南山的土地上耕作。这样的一天,一定是一个晴暖的天气。黄牛走在前面,也许还有自己的女人,牵着或赶着黄牛,女人的手中舞着一根柔软的柳枝(如女人的心),刚折下的,还生着硬硬的绿色。黄牛的身边,也许还跟着一头牛犊,时前时后地蹦跳个不停,是敲击春天的音符。农人将木犁扛在肩上,跟在后面,优哉游哉的,看不出忙碌的辛劳,倒像是在赶赴一次休闲的场会。这就是农人的秉性,那个时候的农人,干什么都是不慌不忙的,骨子里透着一种淡泊和宁静。 耕作开始了,女人、黄牛、绳套、农人,形成一条直线,丈量着土地的性情。农人的口中“咿哩阿拉”地喊着,长鞭一挥,耕牛身体猛躬,木犁就拉动了。犁铲划动,泥土似翻动的波浪,一波波地向前涌动着,波浪似农人的心情,唱着喜悦的歌。犁着地的农人,有时会俯下身子,顺手抓一把泥土,用力在手中攥一下,然后松开,看着泥土从指缝间淌下,润润的。他笑了,笑的是那样灿然,他知道,今年又是一个好墒情。耕作的不止一位农人,也许还有两位,三位……他们在同一个山坡上劳作着。他们会彼此打着招呼,交流着各自的心得,然后让爽朗的笑声传遍山野。累了,累了就休息。农人把犁铧停了下来。犁铧插在了地头上,黄牛伏在了地边上,汉子歇在了田埂上。土地上插起了一幅雕塑。农人装上一袋旱烟,吧咋吧咋地抽着,女人顺着阳光,幸福地看着自己的汉子。烟锅里的烟,悠悠地飘着,飘着,一丝丝,一丝丝,女人顺着烟丝看去,看去。她看到了高高的天空,她感到,天空好大好大。 黄昏时分,耕作的农人回家了。农人走在前面,女人跟在后面;女人牵着黄牛,黄牛驮着夕阳。昏黄的天空下,留下一幅春耕归来的剪影。 好多年后,我读苏轼的诗文,苏轼写他居黄州时,耕作于“东坡”的情景:苏轼把陶潜的《归去来兮辞》改编成民歌,教给农夫唱,他自己也放下耕作的犁耙,手拿一根小棍,在牛角上打拍子,和农夫一齐唱。好一幅田园风情。“击牛角而歌吟”,真是风雅之至。 这就是田园,一人,一犁,一黄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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