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群

　　腊月的清晨,东方刚刚发白,昨晚刮起的北风,仍像一头暴怒的狮子,还在呼啸奔突着。
　　点儿一到,建斌就起了床。建斌将他的一套家伙从堂屋搬到厨房,老婆身体不好,他怕吵着她。
　　建斌拿出皮围腰,麻利地扎到腰上,再拿出小马扎,吹掉上面的灰尘,然后稳稳地坐下。　　建斌从柳筐里拿出一只呲牙咧嘴的皮鞋,熟练地开料、磨底、上胶、粘合、修边,一刻钟不到,咧着的嘴巴听话地闭紧。
　　建斌,这才几点啊,你不要命啊!是老婆绣屏疼惜的声音。
　　没事,我好着呢,我头上都有汗了。
　　老婆当然是看不到的。不过建斌的话倒是真的,一只皮鞋修下来,身上汗湿湿的,鼻尖上缀满汗珠。建斌知道,身子骨虚着哩。建斌顾不得多想,继续忙碌着他的生意。孩子的书学费,绣屏的营养费,欠下的医疗费,全靠这双手哩,歇不得啊!
　　建斌的手艺很有名,可是较之他的求婚经历来,就小巫见大巫了。
　　二十二岁那年,村里来了个小姑娘,瓷娃娃似的,唇红齿白,娇小玲珑,建斌只一眼,就深深地迷上了。
　　小姑娘叫绣屏,北方人氏,小建斌两岁,来表哥这儿学习理发。那时,建斌的皮匠挑子就在表哥的理发店前,近水楼台,机不可失。
　　建斌初中毕业,肚子里有点墨水。他向别人形容,一见到绣屏,心脏就像被电流击中似的,咚咚咚地狂跳不停。
　　但绣屏跟他摊牌,已在老家找了对象。建斌却说,婚约不受法律保障,我可以跟他公平竞争。绣屏怕事情闹大了没法收场,丢下半生不熟的手艺,悄悄回了家。
　　谁知半月后,建斌竟胡子拉碴地出现在绣屏的家门口。千里之遥,也不知他是怎么找来的,绣屏的家人感动了。可是当地风俗,订婚跟结婚一样,不得随意反悔。建斌指天立誓,非绣屏不娶,被劝急了,竟一头扎入门前的池塘。寒冬腊月啊,那可要是出人命的。
　　绣屏的对象暴怒了,一拳击出,建斌踉跄几步,扑通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建斌顾不得擦去鼻血,顺势朝那人面前一跪,坚定地说只要打不死,绣屏我必须带走。那人气极,关上屋门,任其跪在冰天雪地里。
　　建斌胜利了,用他的赤诚和坚韧。婚后,建斌待绣屏如宝贝,什么活儿都不让她做。有了孩子后,绣屏想重拾理发手艺,帮助丈夫分担一点责任。建斌笑道,你只管把孩子带好,挣钱养家是男人的事。
　　岁月如风,在指缝间消散得杳无踪影,转眼间,孩子已是一名大学生。建斌搂着绣屏说,这些年辛苦你了,我会把亏欠你的补回来。
　　然而,生活总喜欢时不时地来个恶作剧。那日,建斌突然发现绣屏脸色有点发黄,去医院一查:尿毒症晚期!
　　拿到化验单,建斌躲进厕所嚎啕大哭。完后没事人一般,笑着对绣屏说小问题,住几天院就好。后来建斌听说肾脏移植可以根治此病,就瞒着绣屏做了化验,想不到竟遂了愿。
　　手术那天来了很多人。老丈人涕泪横流,紧握着建斌的手说,孩子,你救了屏儿的命。建斌说,爸,我和绣屏早已融为一起,一生一世不可分离。
　　刀口子还没长利索,建斌就躺不住了。绣屏见男人脸色苍白苍白的,走路像醉汉似的直打飘,就劝他再休息几天。建斌哈哈一笑,没事没事,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浑身都是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