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九州之一的青州,人杰地灵,文化底蕴深厚,自古书画艺术氛围浓厚,素有“中国书画市场风向标”之称,青州市区以南环路为界,以北,画廊云集,文人墨客雅聚,市场喧嚣；以南,青山连绵,丛林茂密,人迹稀少。我们一行专程驱车前往采访程胜武先生,他就常驻在这大山深处。
　　汽车沿山路蜿蜒前行,至密林深处,大山脚下,我不禁心生疑惑:程先生正规艺术院校科班出身、山水花鸟画皆卓有成就,尤其是他画的葡萄更是享誉全国广受藏家厚爱,他正值创作盛年期,程先生该不会已有退隐南山之心了吧?
　　车行至夏庄,这是一个位于半山腰上的小山村,三面环山,对面是一个巨大的山峦,呈元宝型,程先生的家便坐落在山怀里。时逢春天,对面青山依然,桃花将红未红,却有杏花春意盎然,花事正浓。还未进门,便见两只狗,一大一小,汪汪狂吠,吓得我魂飞魄散,程先生在门内微笑颔首轻喝两声,二狗便乖巧地躲到一边去了,待进得门来,看到室内墙上皆是书画作品,当真是艺术氛围浓厚,案上摆放着刚完成的大尺幅的葡萄作品,墙上则挂着水粉画和油画,或清丽雅致,或色彩明亮,我知道他素有“程葡萄”之称,却未料到他的绘画如此全面,且各个画种理论高深。
　　言谈中才知,程先生其实否认艺术的所谓“专一性”,对“牡丹王”“月季王“等单一性创作的艺术家持批判态度,认为艺术家当全面反映自然和生活,所以对“程葡萄”一称,看不出他的表情是喜是乐,唯淡然一笑,不作计较。
　　程胜武,1952年出生于青州,先后毕业于山东青岛工艺美术学校、山东轻工业学院美术系,后进修于中央美术学院。其家族有诗书画遗风,程胜武自幼受家庭文化熏陶,尤爱画画,父亲见其有绘画天资,便带他拜著名书画家杨元武为师,自此他一生追随艺术,在艺术王国里驰骋,不论“魏晋”,在“桃花源”里尽享艺术之美。
　　文革期间,程父为了让儿子躲避浩劫,让他到县城里面的印刷厂工作,外面“打倒一切牛鬼蛇神”的呼声如火如荼,此时,程胜武却面对着满地纸张喜不自禁,这为他绘画创造了得天独厚的物质条件。晚上他遍临名家,王雪涛花鸟画中的清新灵妙,吴昌硕具有金石味的花鸟画风；任伯年兼工带写,明快温馨的格调他都悉数进行研究；白天他则背起画夹穿梭于公园丛林之间,将自己的感情寄情于身边的花草树木。
　　1977年,文革刚刚结束,彼时的益都县(青州市旧称)与青岛市联合举办省内名家画展,科班出身的程胜武参加了这一活动,在省内诸多名家名作中,只有25岁的程胜武画的葡萄“一鸣惊人”。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指点他说:“你可以把画葡萄作为自己的艺术创作特色”。自此后,程胜武潜心于葡萄的画法,遍临历代名作,研究中西画法,特别对任伯年、齐白石、徐悲鸿、刘海粟、王雪涛等大师崇敬有加,又针对专门画葡萄的苏保桢技法进行了深入研究,仿效不辍,会于心而诉诸于形,苏保桢画葡萄中西结合、洋为中用,推陈出新,已经把葡萄的画法推向一个新的高峰。程胜武深谙“入古出新”之道,如果一味沿袭前人之法,个人艺术则没有长久的生命力。于是他在吸取前人之法上,寻找属于自己的笔墨语言,他常说:“白石老人观蟹三十余年,方知蟹行足有规律。余得画葡萄之真法,也非一日之功”。
　　每年葡萄成熟季节,他时常流连忘返于葡萄架之下,观察葡萄藤蔓枝叶,形态变化。山东大泽山以盛产葡萄著称,每至葡萄成熟,他便提着行李前往大泽山,在葡萄丛中观察、写生,时间一久,大泽山当地群众都知道山东青州有个“程葡萄”,季节一到,便主动联系他前去赏葡萄、品葡萄,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凭着对艺术的执着和过人的天赋,程胜武找到了属于他自己的笔墨语言,画出了具有自己特色的“程氏葡萄”,他的葡萄画用焦墨入画,大写出藤蔓、枝干,颗颗葡萄粒则融合了西画色彩的特长,既充分利用生宣的浸润性能和水、墨推拒的天然效果,又运用色彩的浓淡变化,并在葡萄中间留出高光点,这一独特创新的表现手法使他笔下的葡萄莹润饱满、墨彩交辉、生动自然,充分表现出葡萄那种半透明的质感、光感和空间感,取得了寄神于形、笔力苍劲、墨彩交辉、气韵生动、意境清新、雅俗共赏的艺术效果。
　　他说,绘画是一件“苦事”,这个“苦”,包含着双重含义,一是画家在作画过程中所承受的生理之痛,另一方面是自己的艺术造诣无法到达心目中艺术高峰的精神之“苦”。但显然,他其实“痛并快乐着”,否则,他不会倾尽一生在研究中国画、西画、水彩画等各个画种的技法。他认为艺术是共融的,“中国画与西画都有其不可替代的位置。”他对于东方艺术所强调的情感元素的深入体验与升华和西方艺术发达的形式研究成果的研究与借鉴都有深入的研究。
　　程胜武对艺术永远保持着一颗谦卑谨守的心。他画室西墙上是一套重彩花鸟四条屏,那大浓大俨的叶与花,仿佛让整个屋子都置入到鸟语花香的世界,几只鸟儿栖于枝头,让整幅画充满了灵动和生机,仿佛能听到婉转的鸟鸣声……见我关注此画,他告知此画是他人作品,唯有这鸟儿是自己后加的,我心下思忖,若没有这鸟儿,这画就少了灵动与情趣,与一个花圃无异了。
　　翻看他的相册,一张照片格外引人注目,那是他在祖父的龙冠功德碑前的留影,他为自己有这样的祖父而感到自豪和骄傲。其祖父为清朝贡生,是当地名望很高的私塾先生,为国家培养了大量的人才,及至逝世,清政府为其修葺龙冠坟陵。
　　而我也终于明白了程先生思想里最为珍贵的东西,尽管他倾尽一生在追求艺术,其实他内心深处最为珍贵的东西还是一个人的傲骨。在面对烟火尘嚣时,一个人保持怎样的姿态,是站立还是低首?在他心中,名节比他的艺术本身更贵重。我忽然明白了程先生远离尘嚣,选择呆在这南山一隅的用意了。
　　见他坐在茶桌前慢慢啜茶,与对面青山两两相对,看云卷云舒,忽然想起李白的诗句——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说与他,他一愣,说:“那山的名字正叫敬亭山”,想不到竟然如此巧合。在这遥望的姿势里,正诠释着一个艺术家守望艺术、守望心灵家园的状态。　　　　　　　　　　　　　　　　　　　　　　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