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彩霞
　　她是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因突发脑溢血而不能言语。
清醒过来,她用颤抖的手在纸上写了两个字:“江雪”,歪歪扭扭犹如五线谱上两个掉队的音符。亲朋好友围拢在她的身边,没有一个人能领悟她的深意,包括与她朝夕相处多年的小女儿颖。是关注天气的变化?还是内心里寒冷的感觉?或者是表达“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绝美意境?种种猜测,均被老太太一一摇头否认。　
　　每天,病床上的老太太都会眼巴巴地盯着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亲人,还有来医院探望她的人,用僵硬的手指着纸上书写的那两个字,然后,再用迷茫浑浊的眼神呆呆地看着过往的每一个人,不吃不喝。
　　没有一个人能听懂她无声的心语,更没有人能诠释“江雪”的内涵。
　　颖费尽周折揣测老太太的暗语。功夫不负有心人。颖终于探寻着蛛丝马迹,找到了老太太当年最要好的一位女同学,现定居加拿大的淑芳阿姨。淑芳阿姨琢磨了半天,破译密码似的谨慎推理,郑重地说出了自己的大胆推断:“你妈妈不是叫苏雪吗?可能江是你妈妈的救命恩人?或者是知音朋友?对了,中学同学里还真有一位叫江川的男同学,他们是否有那么一丝一缕的联系?”
　　“哦。”越洋电话的这端,颖隐隐约约地看到了一丝曙光。她希望“江雪”能从被动的含糊不清变得清晰明媚起来,了却老太太的心事。
　　颖顺藤摸瓜,马不停蹄,在千里之外,终于找到了那位叫“江川”的老人。他一直孤身一人,生活在喧嚣的红尘之外,过着一种别样的生活。他离群索居的房屋门口就是一片白桦林。一位邻居说,老江也是一棵白桦树,每天都在白桦林里,一站就是半天。
　　颖走进这一片白桦林,仰视着一棵棵黑白粗犷的树干,金色通透的叶子,还有白桦树身上传说的眼睛。一道道光线在叶子斑驳的缝隙中游离。主干直指苍穹,枝叶密如罗网,树根深不可测,她不由得心生敬畏。远远地,她看到了一位老人佝偻的背影。走近了,才看清,老先生虽两鬓苍白,满脸沟壑,却慈眉善目,硬朗健谈。颖自报家门,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老先生的长寿眉微微一颤。这细微的颤栗,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用热切的眼神,耐心等待着老人似水年华的追忆……
　　白桦树“眼睛”里流出的汁液被称为“情人的眼泪”。有人说:情侣如果想要白头到老,那么你就在白桦树下许愿……老人徐徐地讲述白桦树的故事。
　　此时,颖的手机突然如清晨鸟儿的鸣叫,打破了天地间的宁静。在医院陪护的哥哥焦急地说:“小颖,医生已给咱妈下了病危通知书,你赶紧回来吧!”颖让哥哥把电话给病床上的妈妈。
　　“妈,我是小颖,我现在与江川伯伯在一起,他要与您讲话。”
　　各自天涯的老先生和老太太分别握着电话。老先生首先打破了沉默,好像担心惊动了老太太的安宁,轻言细语地说,“你好吗?我是江川。我在白桦林等你。”奇迹发生了。从电话那端分明传来了老太太混杂不清的回应:“我—爱—你。”老太太患病卧床三个月,第一次艰难地开口说话。然后,缓缓地安详地合上了双眼。她把生命最后的珍贵留言送给了江川。
　　“江雪”曾经是江川与苏雪两人名字幸福的缩写。年少轻狂错过一生爱。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江川是苏雪生命里时刻念念不忘的初恋情人。
　　与老人挥手告别时,颖看着刻在白桦树上的“江雪”,在阳光下泛着神圣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