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颖

　　雨落在叶子上的声音让我醒了过来,抖了抖叶子上的水,打了个哈欠。被青石砖压住的根让我很不舒服,但那又能怎样呢?我只是一棵树,一棵被挤在巷子尽头的老树。
　　幸亏我的眼睛还是好使的,看见她背后为她撑伞的人。她的手摸上我的枝干,她在低低地说着些什么,可惜我的耳朵已经听不见了,但是看着她脸上幸福的笑容,我懂了。
　　几年了?我的精神越来越差,需要好长一段时间才能想起来,我去年有没有醒来,她有没有来过?实际上自从她跟那个男人一起来过一次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我想,今年大概也不会是个例外。
　　有四五年了吧?我抖了抖树叶,听见哗啦哗啦的声音,好困,我又想睡了,青石砖下的根已经腐烂了,我感觉自己也正在腐烂……
　　一个白白的小团子在我没发现的时候溜了过来,抱住了我的树干,正要睡觉的我被吓了一跳,小白团子伸出了小手掀开了雨衣上的帽子,露出了可爱的娃娃脸,雨水吧嗒吧嗒地掉在他的脸上,我清楚地知道那只是雨水,因为他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他的小手拎起了雨衣长长的前摆,小脚吧嗒吧嗒地踩着青石砖上的雨水,不时跳过我那腐朽的老根,那一瞬间我差点以为我又回到了几十年前,那时我的根还没有被青石砖压住,这条巷子也还是有人住的,她住在离我最近的一家。那时候我还年轻,每天看着她白天坐在我的树荫下写作业,晚上跟屋子里的男人一起跳绳,踢毽子。家里没人的时候她也会顽皮,写着写着作业就丢了笔跑出去和巷口的孩子们一起捉迷藏,她老是喜欢躲在我身后,或是巴着树干爬上我的树枝,当树下有孩子经过时,我装作被风吹起树叶的样子用树叶盖住她。她格外喜欢淋雨,喜欢在我的根系之间踩水,下雨天人们都不出门,那男人陪着她一起淋雨,陪她一起被屋子里的女主人骂,但她一直傻乐。那个小白团子湿漉漉的,却笑眯眯的,像极了爱笑的她……
　　又是一年了吧,还是很多年了?我抖了抖树枝——我已经没有树叶了,心里却是难得清醒。那只小白团子拔高了好几节,成了个小孩模样,湿漉漉地贴在我的身旁蹦蹦跳跳,踩着我的树根,而我在眺望着原先巷口的位置。
　　她来了,一脸疲倦地靠在我的树干上,我能感受到冰凉的雨水滚过我的皮肤,浸透了她后背的衣裳。大概是十几年前的那个雨天,她一身缟素,第一次在淋雨的时候哭得那么伤心。我想去安慰她,却只能徒劳地挥动树枝,我只是一棵树。
　　我的耳朵不太好使了,我的四周已经是一片废墟了,巷子,房子,都没有了。
　　我看着我干枯的身躯被电锯从中间切开。倒下去的时候,我最后看了一眼人群中的他,她牵着那只已经长大了的小白团子,眼前飘起了雨丝,她脸上挂着的是雨水还是泪水?我已分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