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儒芳

　　紫叶李盛开的时节,我会驻足流连,骨子里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三月时节,我们校园里百花争艳,樱花、桃花、玉兰、丁香……可每次下楼观花,我总是拽着同事去排球场北面的紫叶李大道,看那串串碎碎的紫叶李花。那璎珞娇小的花朵,白里洒着丝丝粉红的花瓣,泛着红晕透着紫绿的小叶,还有那远观整树花的壮观,氤氲着魔力。去得多了,同事还戏谑我是下里巴人,老喜欢这素淡的、小家子气的紫叶李花。今天我们又来到了紫叶李大道,站在大道的东头,向西望去,李老师说:“你看,那满树的紫叶李花真像是一块碎花布。”“碎花布,碎花布。”我心里默念着。原来这就是我似曾相识的来源嘛!是的,那串串肃雅的花朵,镶嵌着绛红略显紫的小船般的叶子,图案像极了我上小学二年级过年的新衣服——花布褂。
　　我上小学二年级是1977年,那时几乎家家户户生活清贫,但清贫的艰难挡不住父母对我的偏爱,那年进了腊月的一个周末,母亲带我去了供销社,让我挑选布料做上衣。在四五种可做上衣的花色布料中我比来比去,最后选中了紫叶李样子的。虽然这块布料比别的要贵,但母亲看着我喜欢,还是毫不犹豫地告诉售货员,“就它了”。其实,多花了钱母亲也是心疼的,我们的日子可是恨不得一个子掰成十个用的。做好的新衣服拿回家,我急不可待地试穿,套在棉袄上不大不小、不肥不瘦,那花色我越看越喜欢,顿时觉得自己像童话里的小公主一样漂亮,恨不得当天就过年,这样可以一直穿在身上了。在年前半个月时间里,我又偷偷试穿了很多次。看着我这美美的新衣服,妹妹、弟弟也吵着要,母亲就安慰他们:“等你们和姐姐一样大的时候,过年也会有新衣服的。”母亲何不想给他们买呢,可生活条件不允许啊!
　　花布褂拿回家的这半月时间,我觉得太阳似乎停滞了,天天慢腾腾的,恨不得太阳升起来马上落下,这样年就快了,就可以天天穿花布褂了。熬啊熬,终于熬到了春节。初一一大早就穿好出去拜年,见了大娘,大娘夸我俊,见了婶子,婶子说我美,我的心简直像吃了蜜一样甜。见了我最好的小伙伴张臻,她呆了,大过年的,没有问候,愣是围着我转来转去,眼睛盯着花布褂不眨眼。
　　“这新衣服,这新衣服,刚俊!刚俊!”她嘴里念叨着。
　　其实现在想想,那花布褂不俊也不美,底子里夹杂着黑头,还带着星星点点的浅绿色的小点,有些凌乱和暗淡,哪比得上紫叶李盛开时的朴素优雅呢,也不过是一件新衣服而已。那个年代,过年有新衣服就是很幸福的,哪里还讲究什么花色和款式。
　　如同往年,我和张臻,去她大娘家拜年。这个大娘可是我们村里有名的大美人。从我记事起,这个大娘家的日子就富裕,去她家拜年,总是给一把糖,因而年年随张臻去拜年。
　　见过大娘,问了安,给了糖,大娘说话了:“小芳这花布褂真好看,你看你父母,日子尽管又苦又累,过年却不忘给孩子置办新衣服。”顿时我感觉那紫叶李般的花布褂更靓了,连又俊又富的大娘都觉得好看。
　　那件令伙伴羡慕的花布褂,天冷的时候套在棉袄上穿,天热的时候脱掉棉袄穿,从春节到夏季几乎天天在身。那一天,大约是五月中旬的一天,我穿着那件花布褂迎着晨辉来到东河崖找父母。那年我家在东河崖栽种了西瓜,父母起早贪黑精心侍弄,一年的花销大概指望着它了。
　　“不在家睡觉,你来咋?”父亲带着爱怜的语气问我。
　　虽然孩子多,但父母对我们的娇爱一点都不少。老两口一夜不睡,用担杖挑水浇西瓜,却让孩子在家睡大觉。其实,父母下午去西瓜地的时候就准备着干一夜了,告诉我说,晚上晚些回来,让我和弟弟妹妹们早睡觉。我也就信以为真,呼呼睡去了,早晨醒来还不见父母的身影。
　　“闺女,你看这个西瓜,我眼看着它长大。”父亲蹲下身子,指着那个西瓜笑盈盈地说。
　　虽然一夜没睡觉,但父亲仍然精神头十足,看着长势喜人的西瓜,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西瓜丰收卖出好价钱,一年的柴米油盐就有着落了,就不用为孩子们的学费发愁了,过年就可以给更多的孩子置办新衣服了,憧憬着美好的未来,怎不令父亲欢欣呢!
　　“今年西瓜如果换钱多,过年咱就换掉这花布褂,再给你买新的,你要好好学习,考上学,成为文化人。”父亲拽着我的花布褂袖子深情地说。
　　这时我看到父亲那古铜色的脸在朝晖的映衬下,熠熠生光。那古铜色在晨光的尽头与碧绿的瓜蔓交汇融合,映出父亲别样的美。
　　那件紫叶李般的花布褂,到来年的春节退休了。那年西瓜大丰收,父亲给每个孩子都置办了过年的新衣。
　　现在,生活在新时代里,衣食富足。我的衣橱里,香云纱、真丝绸缎、桑蚕丝、棉麻等材质的褂子一件又一件,比那件紫叶李般的花布褂舒服多了、高档多了,可我念念不忘的还是那件花布褂。那件花布褂承载着我人生的美好回忆,香韵绵长,令我在余生的岁月里时时地品咂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