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兆梅

　　故事背景:
　　1922年1月至1923年2月,中国工人运动出现了第一次高潮。
　　1922年6月,第一次直奉战争结束,直奉两系军阀达成协议,以山海关为界脱离接触,军队均不在这一带驻防。
　　一个月后,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主任邓中夏到山海关一带视察,发现这里群众基础雄厚,反动统治薄弱,开展工人运动有许多有利因素。山海关处于特殊的战略位置,倘若突破一点,即可震动京奉铁路全线。
　　山海关古称榆关,扼京奉铁路之咽喉,是华北通往东北的要冲,又是当时临榆县政治和经济的中心。这里有一个中英合办而实为英国独占的、全国最大的生产铁路桥梁的铁厂,厂内的产业工人有数千名。
　　翻开山海关的历史不难发现,工人阶级一产生,就遭到帝国主义、资本家和封建把头的重重压迫剥削,过着牛马般的生活。工人们为了争得真正做人的权利,曾多次进行过斗争。但由于没有工人阶级政党的领导,那些自发的斗争均失败,工人的结局往往是挨打、受罚或被开除。中国共产党一成立,就对山海关地区的工人十分关心,1921年底,便把共产党员、长辛店工人俱乐部委员杨宝昆派到山海关,随后又把陈为人、安体成派来。他们对山海关的铁路工人进行了初步发动和组织,成立了山海关京奉铁路工友俱乐部。
　　但因工友俱乐部组织不健全,且陈为人、安体成二人还兼有其它地方的工作而不能正常开展活动,所以杨宝昆等一面介绍工人活动积极分子到长辛店学习组织工人俱乐部的经验,一面请求劳动组合书记部派人来指导工作。鉴于山海关的重要地理位置和工友俱乐部的需求,劳动组合书记部和中共北方党组织决定,要在北方发动一次以京奉铁路为重点的政治大罢工,并把山海关和开滦五矿列为重中之重。在中共北方党组织领导人李大钊的统一安排下,王尽美作为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的代表来到了山海关,领导山海关地区的工人斗争。
　　该文是以此为背景创作的纪实文学。
　　山海关古称榆关,扼京奉铁路之咽喉,是华北通往东北的要冲,又是当时临榆县政治和经济的中心。有全国最大的生产铁路桥梁铁厂,工人数千名。
　　1922年,在李大钊的统一安排下,王尽美作为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的代表来到山海关,领导山海关地区的工人斗争。
　　王尽美来到山海关,化名刘瑞俊,先后住在铁厂工人鲁懋堂和李耀东家里。他先做翻砂工,成为冶铁学徒。起初,只有党员杨宝昆及工友俱乐部的少数人知道王尽美的真实身份。为了便于开展工作,王尽美白天干翻砂活,晚上在俱乐部夜校里以教工人学习文化为名,进行革命宣传活动。
　　山海关铁厂封建帮派林立,按照地域不同,分为天津帮、唐山帮、南皮帮、塘沽帮。各帮之间相互猜疑,互有隔阂。王尽美意识到帮派观念不解决,工人就很难真正团结起来去争取斗争的胜利。他利用给工人上课的机会,进行耐心说服教育工作,逐步启发工人觉悟。
　　他问大家:“资本家剥削哪个帮?”
　　工人说:“哪个帮都剥削。”
　　他又说:“我们反对哪个资本家?”
　　工人答:“资本家都是一个味,都要反!”
　　王尽美循循诱导工人说:“天下的劳苦大众都是一样受资本家压迫的无产阶级,只有整个阶级的团结,才能战胜实力雄厚的资本家阶级。”他用铁厂反动总监工赵璧压迫工人的例子教育大家说:“赵璧是天津人,仍然压迫天津人,你们俱乐部委员佟惠亭是天津帮,他和大家一样反对赵璧。不但一个厂的工人不应该分帮分派,秦皇岛、唐山、长辛店、郑州的工人也都应该团结起来,才有力量。杨宝昆是从长辛店来的,不是和我们一起与封建把头做斗争吗?我们应该向佟惠亭、杨宝昆二人学习。”
　　王尽美经常到工人中间进行调查、访问,约工人到自己的住处谈心,有时还登门拜访,一面向工人宣传革命道理,一面解决实际困难。一天下班后,王尽美和俱乐部的刘武、佟惠亭提着一些粮食来到佟一丁师傅家中。佟师傅一家六口挤在一间低矮潮湿的破旧平房里,妻子常年有病,挨肩四个子女都未成年,家里总三天两头揭不开锅。他们进门时,佟师傅正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唉声叹气。原来在年初总监工赵璧的儿子结婚时,佟师傅由于借不到钱送礼,赵璧便怀恨在心,在厂里常常故意找茬难为他。前两天,佟师傅给妻子抓药晚到了工厂几分钟,赵璧二话没说,上去劈头盖脸就打,还扣了他半个月的工钱。佟师傅望着一家老小,愁肠百结:“这日子可怎么过呀!”王尽美好言安慰一番,给他留下点粮食和钱,佟师傅感动得不知说啥才好。出了佟家,王尽美他们又走访了几个工人家庭。王尽美对刘武、佟惠亭说:“工人们太苦啦,我们一定要替他们说话办事。俱乐部要把工人组织起来,跟资本家和他的走狗斗争!”
　　工人们觉得王尽美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到过苏俄,见过世面,有文化、有知识、说话在理,什么事都愿找他说说。
　　王尽美除在铁厂进行深入细致的工作,还与京奉、京汉、津浦等路的六七十个地方通讯联系交流情况,有时也到秦皇岛、开滦煤矿工人中调查情况,进行宣传,还曾把开滦煤矿的工人积极分子请到山海关工人俱乐部来参观,加以培养。
　　王尽美决定开展斗争,让工人们在斗争中接受锻炼。斗争的矛头首先指向铁厂总监工、封建把头赵璧。赵璧营私舞弊,欺压工人,作恶多端,工人们早已对他恨之入骨。1922年8月下旬,王尽美带领工人开展反赵璧斗争。工人崔玉书当众揭露赵璧营私舞弊、无故开除工人、大吃空额等丑闻。俱乐部副委员长景树庭将杨宝昆等15名工人联名要求开除赵璧的状子连夜送到天津京奉铁路局。当时正值长辛店工人罢工取得胜利、工潮四起之际,京奉铁路局迫不得已答应了工人的要求,但斗争并未到此结束。铁厂的英国总管包孟、工程师陈宏经对赵璧深为器重,多方包庇。开除赵璧的批文下来之后,厂方严密封锁,拒不执行,反而开除了景树庭。
　　王尽美一方面在山海关广为宣传京奉铁路局已经批准开除赵璧的消息,一方面派景树庭和佟惠亭上天津继续告状,迫使铁路局派人前来督办。9月14日,铁路局公开宣布开除赵璧等几个工头,斗争取得初步胜利。
　　王尽美开始着手整顿工人组织,直接为工人解决各种问题。总监工赵璧被开除了,但工人与厂方的矛盾并没有因此减轻。新上任的总监工勾结总工程师陈宏经找借口将俱乐部委员长佟惠亭、副委员长景树庭开除。俱乐部成员纷纷聚在俱乐部门口,要求俱乐部出面,让厂方收回成命。
　　王尽美审时度势,决定借此把斗争引导到改善工人生活和争取工人基本权利的目标上来,组织工人举行大规模罢工斗争。他同俱乐部委员们商量,决定按照长辛店工人罢工的经验,先向厂方提出要求,如不答复,再组织罢工。
　　俱乐部向厂方提出了六项要求并呈送京奉铁路局,王尽美亲自拟了电讯稿,通过劳动组合书记部通知给各地的工人组织,立即得到各地工人声援。许多报社第一时间刊登了电讯稿,唐山南厂派来工人代表帮助组织工人斗争,京汉铁路总工会来信鼓励……
　　可是,等到9月25日,也不见铁路局答复,工人们十分恼火。王尽美等为进一步向铁路局施加压力,决定召开露天大会,借此动员工人。
　　六点钟,山海关铁厂北厂门外的空地上挤满了1000多名工人。王尽美一个箭步登上台去,胳膊一挥,激动地说:“我们工人是创造世界的,为什么被人家贱视?要知一切幸福,非由生命热血换不来的。我们团结起来誓死力争,没有办不到的!如今当局不允许我们的要求,就是想看看我们的实力。我们再不起来奋斗,怕是没有得到好处的日子了。”王尽美的讲话,不断被群众的口号声、欢呼声打断。接着,工人代表讲了话。最后大家一致表示:“当局再不承认我们的条件,我们就罢工!”
　　铁路当局两面三刀,软硬兼施,搪塞拖延。9月30日,京奉铁路局给俱乐部发来了批复公文,只答复工人不及十分之一的要求。厂方还贴出一张工人若罢工就闭厂的“告示”,威胁工人。面对厂方阴谋,王尽美立即召集俱乐部成员开会研究,一致认为必须坚持斗争。于是,决定第二天在散工后召开第二次露天大会。
　　第二次露天大会准备更充分,场面更壮观。当日散工后,各厂工人由纠察总队长指挥、分队长持白旗走在前头,工人们迈着整齐的步伐来到开会地点。会场当中立一大白旗,上书“劳工神圣”四个大字。其中各色旗子不下百余幅,分别写有“是阶级斗争的表现”“是生死存亡的关头”“驱逐工贼”“从此打倒奴隶制”等标语。
　　佟惠亭将铁路局的批文当众宣读,工人们齐声高呼:“罢工!罢工!罢工!”王尽美最后讲话,他镇定地说:“本厂职员们见我们群情愤怒,竟异想天开,拿大话来吓我们,才贴出一张‘告示’来,说我们若罢工,他们就闭门不开厂了。其实我们运动的终极目的,就是收归一切工厂由工人自己管理。如今他们若闭门不干了,那正好我们趁机收回来自己管理,岂不爽快!”王尽美的话道出了工人们的心声,大家大呼:“好极!”
　　王尽美一方面准备罢工,一方面派杨宝昆、佟惠亭代表工人去天津京奉铁路局进行谈判,三日内不答复条件即坚决罢工。杨宝昆、佟惠亭临行前,王尽美提醒他们这次去谈判不是向铁路局乞求,不要对铁路局抱有幻想。果然不出王尽美所料,铁路局根本无答复工人条件的打算,他们一面通过谈判麻痹工人,一面暗地给山海关厂方下达命令:“火急联系军警准备应付罢工。”并派警务处长吴达挺到山海关恫吓工人。
　　10月3日早上,杨宝昆、佟惠亭回到山海关,向王尽美汇报了谈判经过。三人交换意见后,决定按原定计划,举行罢工。王尽美连夜起草罢工宣言,一晚上没合眼。
　　吴达挺到山海关后,和陈宏经密谋筹划,企图诱骗工人再进行谈判。王尽美针锋相对,派代表与之谈判。由于对方毫无诚意,谈判不欢而散。10月3日下午,下班的汽笛刚刚响过,厂方突然命令关闭工厂大门,并通知全体工人开会。在军警、打手的簇拥下,吴达挺趾高气扬地登上临时搭建起的会台。他大施淫威,胡诌几句废话就翻了脸,最后对工人破口大骂。他威胁工人道:“工厂停工没关系,看你们这帮穷小子怎么活?工厂有钱就能雇得着人!”工人们一听,气愤至极,齐声大喊:“我们不给他们干了,冲啊!”愤怒的工人冲散了会场,蜂拥而出。王尽美带领部分工人,早就等在外面准备接应。两方会合成一股巨流,开始了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游行队伍高举着“争取自由平等”六个大字的横幅,沿着大马路,向城里走去……
　　“劳工神圣!”“劳工万岁!”“中国万岁!”的口号声震天动地……
　　10月4日,工厂上班的汽笛拉了好久,但铁厂内一片寂静,不仅里外各厂一律罢工,铁路线上除火车未停外,其他工人都罢工了,参加罢工的工人有1000余人。俱乐部门口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门口插着两面大旗,一面旗上画着一把斧头,一面旗上画着一把榔头,两面大旗迎风招展,光彩夺目。京奉铁路局勾结地方反动当局,派人轮流到工人俱乐部说合,均遭到工人严词拒绝。最后,俱乐部索性在门口贴出“一切调停谢绝,必须答复条件!”的告示。
　　工人每天在俱乐部门前集合、点名,王尽美也搬到俱乐部吃住。白天,他和俱乐部委员研究问题,向工人发表演说,组织游行,设法解决部分工人的生活困难,消除个别工人的动摇情绪,有时还要出面对付厂方和军警的“说客”,亲自担任谈判代表,经常连饭也顾不上吃,或者一面吃饭,一面处理问题。晚上,他经常彻夜不眠,忙着起草各种宣言和文件,有时每天需要发送的信件、电文、通讯稿等有六七件。当天发生的事情,他通常连夜写好,第二天一早发出去,三四天内就在天津、北京、上海等地的报刊上刊登出来。
　　王尽美在此期间写的文章,都是替俱乐部起草的,已无法查找齐全,但据老工人回忆,不算报稿,至少也有10篇。王尽美每次写完,都要念给在场的工人听,请大家指出其中不当的地方,直到都说行,才算完稿。
　　为了宣告罢工真相,揭露铁路局的欺骗行为,并请求全国各界人士及各工团的援助,罢工一开始,王尽美就撰写了《山海关工人宣告罢工真相》宣言。宣言表示:“若当局不容纳我们的要求,我们虽死不辱。”“所要求的条件,一丝一毫也不让步。”
　　宣言发出后,长辛店、江岸、唐山等地的工人组织纷纷来人来电表示支援。京奉路唐山制造厂工会表示:“我们为己身利害计,为工人阶级利益计,决定13日,当局倘不与山海关工友圆满解决,就与山海关工友取一致行动罢工。盼望各地工友,本阶级奋斗的精神,与一致之援。”秦皇岛工友俱乐部派代表到山海关,在大会上向全体工人表示“与贵部义同生死,决取一致行动”。
　　在全国各地工人的声援下,山海关工人的罢工继续坚持。京奉铁路局对工人罢工采取“拖”的办法,他们认为,罢工日子一长,穷苦工人的生活发生困难,就会被迫上工。
　　当局的这种办法,也确实给工人群众带来极大困难。但王尽美和工人俱乐部的委员们并没有被困难吓倒。他们一方面把外地来的电报和信件念给工人听,鼓励工人,增强工人的信心,一方面呼吁全国工人支援。为援助山海关工人解决罢工期间的生活困难,开滦煤矿三万名工人捐助了一日工资,王尽美等把外界捐助的钱救济了最困难的工人。他们还将有思想情绪的工人召集到一块开会,给他们讲解坚持罢工的意义,同时也帮助他们解决实际困难,保证工人群众齐心协力,团结一致,把罢工斗争坚持到底。
　　王尽美经过反复考虑,认为必须采取坚决的办法迫使当局迅速答应复工条件。他和俱乐部委员们商议,决定卧轨截车。10月9日一大早,1000多名工人排着长队向车站走去。当时适值开往北京的4次快车将要出站。工人们忽拉拉一大片在车轨上躺下来,占了足有1万多米长的铁路。列车开动,发着“呜呜”的鸣叫声,眼看就要从工人身上碾过去,开车的中国司机见状想要刹车,而机务科英国纠察却抢过手把亲自开车,车轮滚滚,越来越快,越来越近。火车呼啸着,汽笛震耳欲聋,铁轨在剧烈颤抖着。然而,卧轨的工人面不改色,怒目圆睁,全然不动,眼看工人就要被碾为肉酱,一场惨剧就要发生。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中国司机难忍满腔愤怒,猛地一把将英国纠察推倒在煤堆上,抢过手把,来了个急刹车。列车在车轮与铁轨摩擦的巨大尖叫声中停住。此时,车头距离卧轨的工人只有三四节车轨远。
　　路经山海关的列车全被截住。工人们围着火车朝车站高喊口号。车站站长慌了神,请临榆县县长出面说合。他们一面派代表同工人谈判,一面拍电报给京奉铁路局请求解决办法。直到下午1点多钟,县长担保3天之内答复工人要求,工人才离开车站。截车斗争共进行了4小时,京奉铁路咽喉山海关车站运输也中断了4个小时。
　　工人们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震惊了当局。10月12日,京奉铁路局答应了工人的要求。京奉路山海关铁厂工人坚持9天的罢工,终于取得胜利。10月13日,工友俱乐部发表了复工宣言。工人们奔走相告,俱乐部内更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热闹非常,人们一直欢庆到深夜才逐渐散去。
　　　　(作者系王尽美研究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