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岾纲

　　小时候村里有个叫李小宝的马车夫,是个行为怪异的小老头。
　　大人们都叫他李大胆,因为他经常去没人敢去的乱坟岗割草喂牲口,生产队收工后又在黑天去野兽出没的河滩里摸鱼虾。小孩们则叫他李大傻,因为他经常把鞋子插在后腰上,无论寒来暑往、雨雪湿滑,总是赤脚行走。地里的麦茬伤不到他,蒺藜刺扎到脚上他光脚在地上一搓就没事了,他还能在满是碎玻璃的路上健步如飞。
　　有一次村里来了个玩杂耍的,要表演在碎玻璃上站立。正在运气的关口,碰巧李小宝路过,大家都起哄。只见李小宝肩头扛一铁锹,腰插一双鞋,光脚从杂耍者放置的一堆碎玻璃上走过,没抬头,没停步,跟没事人一样走了。围观人群一阵轰笑,杂耍者尴尬地收起行囊悻悻而去。
　　小孩们叫他傻还有个原因,他宁可自己受累也不让马多干一点活,除了驾车犁地,他养的马谁也不能动,更不许人骑,从来都是牵着马反而自己背着青草。他还经常把自己碗里的饭倒在生产队的马槽里喂马,自己饿了就跑到地里随便弄些野果野菜充饥,为这事家里人没少数落他。村里小孩子有一句顺口溜:李小宝,光脚跑,牵着马儿背着草。李小宝听到总是嘿嘿一笑或埋头干活或继续赶路。
　　大人们说李小宝从小是孤儿,吃百家饭长大,所以小时候根本没鞋穿,导致脚指头原生态地生长。他的前脚掌比一般人的宽很多,根本买不到适合的鞋,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不穿鞋的习惯。即便后来妻子女儿为他做了鞋子,他也不愿穿了,总是插在腰间,上街或是见人办事时穿一下,完了继续光脚。解放前为了吃饱饭就去了队伍上,一开始去的是国民党的军队,后来据说是从朝鲜战场上回来的。在死人堆里爬过的人,早已看透了生死。
　　他爱马,是因为他把马当成战友。他在朝鲜战场上是运输队,赶的是三驾马车,就是一匹驾辕两匹在前面拉的那种。来回向前线运给养,完了再往回拉伤员和烈士遗体,他拉回的伤员和烈士遗体不下几百人。每次他都是走在两匹马中间,双手牵着马前行,一是因为朝鲜山路多怕马儿受惊摔坏物品和伤员,二来也是为了防枪炮。先后有六匹战马死在了战场上,但他却从没受过伤。马替他挡了子弹,他把马当恩人,一辈子不吃马肉。他常对人讲“马是神物,辟邪。”
　　李小宝的人生高光时刻出现在他孙子参军入伍那一年。接兵领导看到他孙子个头瘦小,不打算要。李小宝光着脚,手里提着一个用毛巾做成的布兜,来到接兵人员所在的大队部(现在叫村委),双手颤抖着解开布兜,把一兜子军功奖章倒在桌子上说,我一辈子不给组织上添麻烦,但这一次请部队领导把我孙子带上吧。
　　村子里出了英雄,县上派人来采访,他死活不跟人家见面,也不让报道。说我算什么英雄,死了的才是英雄。
　　听说后来他生了大病,国家给救助了做手术的钱。但每年还可以申请的困难补助他到去世也没要过。还经常给后辈们讲:我活到现在已经知足了,如果没有共产党的领导,哪有我们穷苦人今天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