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钟亮

　　诸城东南有座山,叫卢山,位于潍河支流芦水西侧。这名字跟江西的庐山极容易混淆,因此一些老乡常把它错写为庐山。不过卢、庐两山说来还真有相似之处,譬如都有个仙人洞。庐山的仙人洞我无缘亲睹,卢山的仙人洞我可是探寻过的。它在半山腰上,日常云雾缭绕,颇显几分神秘。洞侧有棵古树,土名燕子,春天那一串串黄绿色花絮,叫风一吹很像燕子飞舞,论诗意与庐山松乱云飞渡中的从容各有千秋。
　　既然叫仙人洞,就该有仙人住过,那卢山的仙人是谁呢?为此我曾翻阅乾隆《诸城县志》,见其“侨寓”篇有载:“卢敖,燕人,秦始皇时为博士,避难隐此山,卢山所由得名也。”原来如此。然而卢敖为何要避难呢?查了《史记》方才知道:原来秦始皇迷信仙人,派许多方士寻仙,求取不死神药。这位卢博士曾经遵旨入海,归来后向秦始皇献上了录自仙人的谶纬图书。秦始皇一看,上有“亡秦者胡也”字样,即派将军蒙恬北击胡人,占领了黄河以南好大一片土地。虽然后来的史实证明,“亡秦者”不是胡人,而是胡亥,这似乎是“仙人”开的一个玩笑,但不管怎样,始皇帝对卢敖是愈加信任了。之后秦始皇又派卢敖访仙求药,但卢敖却有了自己的打算。他认识到秦始皇“刚戾自用”“乐以刑杀为威”,使天下人畏罪不敢尽忠,良士不敢指陈其过……于是“乃亡去”,从此一去而不复返了。
　　我是地道的诸城人,但浮生70余载只是日前才爬了一回卢山。爬卢山,自然要看仙人洞,即卢敖的“休粮洞”,这是整个景区的重点。但出乎意料的是,这儿并没有多少古迹。据说洞壁曾有清初诸城名士张侗题写的“休粮洞”三字,但不知何时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山洞朝向正南,进深约5米,宽可4米,有一人多高。我估量了一下,地面上大致能放得下一床芦席,卢敖躺下来,完全可以舒展开腿脚；如果他乐意的话,甚至还能在枕头旁边再放一盏灯烛和几册经卷——但必须小心,防止打翻灯烛招致火灾。当然了,他还可以把灯烛和经卷放得更高一些,因为北面的洞壁凹陷了进去,形成枣核形的石龛,大概能有4立方米的容积,那些粮果野菜草药之类,完全可以塞在龛里,以备不时之需。值得注意的是,无论洞里洞外,每一个角落,完全是自然形态,不曾有哪怕一凿一錾人工修整的痕迹。
　　我上山之前曾翻读过一本《苏轼在密州》,从而了解到,苏轼在诸城做官时,曾登临卢山,作诗五首,曰《卢山五咏》,其第一“咏”便是《卢敖洞》。诗中嗟叹“上界足官府,飞升亦何益”,后两句“还在此山中,相逢不相识”,似乎是调侃自己与卢敖无缘,失之交臂。
　　《卢山五咏》之二是《饮酒台》:“博士雅好饮,空山谁与娱?莫向骊山去,君王不喜儒。”这当是苏公站在饮酒台上所发的感叹。如今我也登上了饮酒台,感觉峰巅风大,人难站立,酒杯不被风神夺走了才怪呢!
　　苏轼的《卢山五咏》,还有篇《圣灯岩》:“石室有金丹,山神不知秘。何必露光芒,夜半惊童稚。”
　　圣灯岩又名蜡烛台,俗称拴马橛子。据说它不过是卢山西南峰上几块拔地而起的巨岩,而周围并无苏轼所谓的炼丹石室。因为天色将晚,陡峭的崖坡增加了几分危险,我们只好舍弃一景,寻路下山。
　　下山路上在三龙潭的中龙潭那儿稍稍小憩,此时想起了苏轼咏卢山的诗中还有一首《三泉》:“皎皎岩下泉,无人还自洁。不用比三星,清光同一月。”三泉在哪?据当地史志专家说,其具体的位置现在很难确定。既如此,那么无妨就把三龙潭视为三泉吧。我在这儿掬泉水洗了洗脸,这时看见泉边盛开着野菊,于是想到,这该是一条菊溪,而菊溪在古典文学中既是清高雅洁的象征,又是养生长寿的比喻。这条小溪里现在漂着几瓣菊花,旁边有个朦胧的人影,我想那就是卢敖吧?
　　是的,卢敖是一位方士,他相信飘渺海岛上住着神仙,神仙那儿有使人长生不老的神药。以往我对这种人颇为不齿,但今天却有了新的认识。卢敖其实是伟大的幻想家、探险者,对苍茫大海一直存在着探秘的欲望,对迢远天空时而浮起飞升的冲动。这真是难能可贵!想想今天的人类,不是也在研制各种神药,企图找到“万寿无疆”的密码吗?不是也想冲出地球,寻找外星人,并到他们的家园做客吗?所以我们对卢敖不应该耻笑,而应该尊敬。
　　但我不明白:卢敖为什么要不远万里来这里避难?卢山仅仅是单纯的避难场所呢,还是一个伟大梦想的启航码头?
　　卢山东面不远处即是大海。据说天气晴朗的时候,拿望远镜可以看到秦始皇“访仙”的琅琊台。难道卢敖真的从琅琊台那儿出海了吗?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