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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钟亮 “扪虱谈兵”这个典故,出自《晋书·苻坚载记》。主人公王猛,字景略,北海郡剧县(今寿光东南纪台)人。他年少时家庭贫贱,以贩卖畚箕为业。穷则穷矣,却博学,好读兵书。平素不与凡夫俗子打交道,所思虑的也绝不是屑小事务。是故浅薄之徒都讥笑他,而他毫不在意,总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那时候剧县属于五胡十六国中后赵的地盘。后赵的都城是邺(今河北临漳)。王猛游历邺都期间,有个叫徐统的官员发现他是个人才,就召他到衙门里担任功曹(即郡守的属官)。但王猛没有应召,躲到关中的华阴山隐居去了。那时关中是氐族人符健的天下,国号为秦,史称前秦。前秦政权已经开始吸引汉人做官,但王猛暂时还没有这方面的打算。《晋书》说他“怀佐世之志,敛翼待时,候风云而后动”。而当东晋永和十年(公元354),东晋大将桓温北伐打到关中,驻军灞上的时候,王猛感觉他展翅高飞的机会似乎到来了,就决定到桓温那儿看看情况如何。 据《晋书》记述:“恒温入关,猛被褐而谒之。谈当世之事,扪虱而言,旁若无人。”这段话很有趣,也包含了不少的信息。首先我们要弄明白,“褐”者,即粗麻质料的短衣,这是那个时代官府规定的体力劳动者的服饰。王猛为什么要穿褐呢?这说明他不是士人,因此没有穿阔袖长袍的资格。其次我们要注意这个“谒”字,谒就是拜见。王猛主动拜见桓温,这很像毛遂自荐。他穿着粗布短衣进入辕门,自然显示了一介庶人的自负,但同时也说明了大将军的平易。说实话,我绝对想不到王猛会在主人面前脱下衣服(那衣服一定是脏兮兮的),有可能就那么赤裸着身子,嘴里高谈阔论着,手指却在忙忙活活地捉拿虱虫。“旁若无人”四个字,说明王猛根本没把桓温放在眼里。因此我们有理由认为,王猛不是来讨论什么问题,而是故意要用捉虱虫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来侮辱桓温。难道他不怕激怒了桓温引来杀身之祸吗?想一想真为他捏一把汗! 当然王猛并没有被杀。他反而因为这件事一举成名。但今天我们称赏王猛的同时,是不是也该给大度的桓温点个赞呢? 但可惜的是,扪虱而谈的结果并不理想。桓温将要撤军时,对王猛赏赐了车马,让他担任高官督护。但王猛听从了老师的意见,并没有南下进入东晋政权,而是继续隐居山中“敛翼待时”。等了几年,当符坚在前秦执政之后,机会终于来了。 我们知道,符坚是具有雄才大略的帝王,虽是氐人,却重视汉文化。其广立学校,提倡儒学,每月一临太学,亲自考问学生经义,提拔成绩优秀者做官。他早就闻知王猛大名(此足见“扪虱谈兵”的效果),两人一见如故,论及天下兴亡之事,像刘备遇见诸葛亮那样的畅快。符坚先让王猛做中书侍郎,继而调其任始平县令。王猛下车伊始明法严刑,清查善恶,鞭杀了一名小吏。上司接百姓控告书,用槛车把王猛交付廷尉,关进监牢。符坚审问王猛:“整顿社会秩序应把德化放在首位,你到任不久就杀戮多人,何以如此残暴?”王猛申辩道:“治安定之国适用礼教,治理乱邦就应明正以法。我这是替英明的君主翦除坏人……说我实行酷政,臣实在不敢接受!”符坚觉得王猛有理,就对群臣说:“王景略是管仲、子产一流的人呢!”就把他释放了。然后又将王猛升任尚书左丞、咸阳内史、京兆尹。不久,王猛就当上了吏部尚书、太子詹事,接着又升为尚书左仆射、辅国将军、司隶校尉,加官骑都尉,住禁中担任宿卫。一年之内,五次升迁,而他只有36岁。 王猛权倾朝野,引起一些皇戚贵族的强烈反对。尚书仇腾和丞相长史席宝对他多次诬陷。但符坚仍信任王猛,为此罢去仇腾的官职,将席宝免为庶人。符坚的妻弟强德残害百姓,王猛捕而杀之,接着又杀氐族不法豪强二十余人。从此“百僚震肃,豪右屏气,路不拾遗,风化大行”。为此符坚感叹:“吾今始知天下之有法也,天子之为尊也。”(《晋书·苻坚载记》) 正是有了符坚的大力支持,王猛的政治军事才干得以施展,他为前秦统一北方立下了丰功伟绩。公元370年,王猛率军攻灭燕国,俘获燕王慕容暐,结束了前燕、前秦长期对立的局面。此后王猛留在邺都,镇守冀州。符坚授予他在关东六州“便宜行事”的权利。不久王猛入朝担任宰相、中书监、尚书令、太子太傅、司隶校尉,原来的持节、常侍、将军、侯等职衔和爵位一概不变。渐而又加官都督中外诸军事。总而言之,王猛已成为前秦国除符坚而外权力最大的人了。《晋书》评王猛为相:“刚明清肃,善恶著白,放黜尸素(尸位素餐者),显拔幽滞,劝课农桑,练习军旅,官必当才,刑必当罪。由是国富兵强,战无不克,秦国大治。” 符坚曾经对王猛说:“你起早贪晚,兢兢业业,对国务忧心勤苦,我好比周文王得到姜太公,可以一年到头悠闲自在了。”而且他还命令太子宏、长乐公丕等后辈:“你们奉事王公(猛),永当像对待我一样!”可见他对王猛是多么的尊重。 公元375年某日,王猛卧病不起。符坚为之祷告天地神祖,但病情仍不见好。王猛于弥留之际对符坚说:“晋国虽偏居吴越,却是中国正统。现在他们君臣和睦,局势稳定,望陛下不要动武伐晋。鲜卑、羌人,才是我们的仇敌,其终必为患……”说罢溘然长逝,年仅51岁。 对于王猛的早逝,符坚无比悲痛。装殓时他三次亲临,并依照汉大将军霍光的规格,让王猛极尽哀荣。但遗憾的是,他并没有接受王猛的临终嘱咐,而执意坚持伐晋,于是爆发了“淝水之战”。结果秦军一败涂地,“草木皆兵”,“风声鹤唳”,符坚落得了国破身亡的悲剧下场。 今天笔者谈论这段历史,深切感到,一个优秀卓异的人才,对于一个国家的作用是多么的重要啊。假设王猛再多活几年,那么灭亡的不会是前秦,而是东晋。然而历史是不存在“假设”的,所以那之后,历朝历代的人们,只能以诗文来表达其嗟叹之情。潍坊学院王宪明教授曾编辑一本《历代诗咏潍坊总汇》,内中有大量咏王猛的诗歌。笔者最感兴趣的,是清道光年间江西籍翰林蔡寿祺的一首五言诗,题为《过王景略墓》。诗前有几句诗人自撰的“按语”: “景略墓,史无考。前明万历初寿光居民浚井得之,康熙三十七年邑侯刘有成建祠树碣。甲寅冬,余行过墓下,作诗吊之。” 从其按语来看,王猛死后葬于何地,史书(清之前)没有记载;但是万历年间,王猛老家寿光的老百姓淘井,无意间发现了他的坟墓。尔后康熙年间,寿光县令刘有成在墓旁建立祠堂,并竖石碑记之。蔡寿祺经过寿光,特意到王猛墓地拜谒,作诗凭吊。这首诗很长,只摘录前面数句吧: 驱车斟灌城,落日变山翠。道经王公墓,展谒下游骑。忆公少贱时,落落抱大志。高卧华阴山,讵忘天下事。中原傥用公,太平可立致。当途有桓温,并世难位置。被褐入军门,扪虱恣高议。岂无故国恩,恐受权奸累。飘然遂远引,明主竞拥慧。君臣若鱼水,相得契寤寐。举国悉听之,俯仰无猜忌。国富民益安,兵强敌多避。宰政胥公平,讵肯报私恚…… 那么王猛的墓址现在何处?我们还能看到什么文物吗? 据《潍坊市志》说:“王猛墓位于寿光旧城西南角,50年代尚存封土和墓碑,今已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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