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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祥秋
这些年一直在城市里飘着,忙忙碌碌的,真的没有好好看过月亮了。其实,即便是有时间抬起头来,在这高楼林立的都市里,哪里还有那宽敞的天空,让我看到小时候那清清爽爽的月亮呢? 在乡下老家的时候,我还小。八月十五那天晚上,总是二哥早早的搬了小桌,放在院子中间。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很有些庄重。原本应该是坐在上手的奶奶来切分月饼,只是奶奶那时年纪大了,双眼已经失明。这些便由娘来做,当娘将那缠绕的丝线拆了,那油透了的包装纸还没完全打开的时候,我早把头远远地伸了过去。这时候,月饼还是不会分的,娘先拿出两块来,重新包好,再拿一包大红枣,让二哥送给西邻三奶奶家去。那天,我自告奋勇去给三奶奶家送月饼,许是感觉自己长大了。 那时候,村里大多人家都是篱笆院墙。三奶奶家却是高高的土墙,厚厚的黑漆大门,很幽深的样子。我们家只有奶奶摸着墙根到她家和三奶奶拉呱,平时是没人到她家去的。因为她家的大门总是关着的,三奶奶也不出来走动。她家总是那么静,静得像一口老井。只有五月的时候,那棵高高的石榴树,开满花朵,一串火苗子一样窜出高高的院墙。那是小院最生动的季节了。 那天我主动要去送月饼,也许是因为想看看那深深的院子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吧?站在三奶奶家那黑黑的大门前,我还是有些害怕的。那原本很明亮的月光,似乎也暗了不少。我拍打着大门轻轻地叫喊着:“三奶奶。三奶奶。” 开门的是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小女孩,那应该是三奶奶唯一的孙女了。因为听我家奶奶说,三奶奶家只有她和她的小孙女。大门在我身后关上的时候,我的心跳得更厉害了,大门洞里的确太黑了。还好,她家院子虽然并不怎么宽敞,但毕竟有一地的月光,还是很明亮的,只是显得特阴凉。院子里有一把大圈椅,坐在圈椅上的就是三奶奶了,她稍显有些瘦,但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么冷漠,还是很慈善的样子。石榴树下有一个香炉,燃着三炷香。那香许是燃了很长时间吧?只剩下了短短的一段。我家是从来不生香的,香炉也只是在村东的龙王庙里见过。我原来是要放下月饼和红枣就走。三奶奶却不让,她的声音虽然不大,却让人有一种不可违背的严肃。我只好乖乖地坐在一边。小女孩虽然没和我说话,却拿了石榴来剥开,将大把大把的石榴籽塞进我的嘴里。我坐在院子里,有些拘束。眼也不知道往哪里看,只好抬起头来看天。那天晚上,我才真正的去端详了那十五的月亮,才发现十五的月亮那么圆那么大,黄黄的,像一个大大的月饼。 那香很快就着完了,三奶奶将香炉前供着的两摞月饼一起包起来塞给了我。我说我不要,三奶奶说我家人多,正好分了吃。临我走,三奶奶说要我常去她家找小月玩。那时,我才知道了三奶奶的孙女叫小月。大门口,小月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轻声对我说:“明年再来我家过十五啊。”我捧着月饼慢慢穿过长长的胡同,拐弯走到我家门口的时候,才听到吱吱呀呀关大门的声音。 没想到这是我在老家最后的一个中秋之夜,因为就在那个秋天,我们举家迁往了省城。 老家,老家的大枣树,老家的石榴树,老家的篱笆院,老家三奶奶家深深的天井,还有小月,还有小月和我一起看过的那十五的月亮,就这样永远地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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