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的九月初九,奶奶离我们而去,走得很安详,好像终于可以安安稳稳的睡上一觉,好像没有了任何的牵挂。
　　在我的记忆中,奶奶是最爱打瞌睡的,有时候干着活就能睡着。小时候我一直搞不明白,经常跟父亲说奶奶偷懒不爱干活,父亲也不言语,只是拍拍我的头就忙去了。
　　奶奶二十岁嫁给爷爷,一生养育了七个子女,父亲是老大,下面是五个叔叔,一个姑姑。爷爷为了生计,经常在外干点小买卖,挣点钱补贴家用。拉扯孩子的事自然落在了奶奶一个人身上。她既要忙活地里的营生,又要照顾家里的孩子,有时候正在地里干着活,邻居家捎信说你家的老三、老四又不见了,奶奶便撂下干活的家什,急急忙忙往家跑,找遍了村子的每个角落,边找边喊“三儿……四儿……”那响亮而又焦急的声音久久回荡在村子的上空。等到把三叔、四叔从河滩里或者是麦垛里找到的时候,奶奶既喜又气,免不了一阵数落和一阵“毒打”,但是,这样的“情景剧”一直上演着,只不过有时候主角会变成老五和老六……
　　作为大哥,父亲自然要最早承担起家里的一些事务,帮着奶奶照看我的那些淘气的叔叔。父亲上到五年级就辍学了,帮着奶奶在大队里干活挣工分,老师们每每见到奶奶都说你家老大挺聪明,要是上学会有出息的,奶奶总是无奈的摇摇头,摸着父亲的头掉眼泪。是啊,拉扯着七个孩子的奶奶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比六叔小四岁,有时候奶奶会搂着我俩一起睡。为了哄我入睡,奶奶经常给我讲故事,虽然奶奶是个文盲,不认字,但是讲起故事来非常好听,从杨家将讲到梁山好汉,从国民党七八九支队讲到解放军,我每每都在动听的故事中甜甜睡去。有时候憋了尿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还看到奶奶在昏暗的油灯下搓麻线,纳鞋底,补补丁……
　　我渐渐地知道,奶奶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拿晚上当白天过。给每个叔叔盖上房子,娶上媳妇,还要照看孙子孙女们,奶奶没有时间休息,干着活打个盹也是实在撑不住了,每当从迷糊中清醒过来,她老骂自己不中用,精力跟不上了。奶奶是个“信佛”的人,每逢初一、十五,都跟村里的老太太一块做佛事。奶奶虽然不认字,但背起“佛经”来数她最快。有一次,在念佛的时候居然又打起瞌睡来,一家人都说她这样会冲撞神灵,奶奶为此自责了好一段时间。
　　操持一大家人吃饭是奶奶最犯愁的事。家里仅有的一点点面食和咸菜都让给爷爷和能干活挣工分的叔叔们吃了,奶奶自己只能将就着,有时候一天连一顿饭也吃不上,空着肚子干活。家里来客人捎来的水果、点心,奶奶都很仔细地留着,等着我们放学回家挨个分,一个分不到也不行,却从来没见她吃过。树皮、橡子面、蚕屎、青杨叶都曾填饱过奶奶的肚子,支撑着她走过那些艰难岁月。
　　改革开放以来,农村的日子好过了,吃饱饭、吃好饭已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奶奶却无福享受了。长年的辛劳和低劣的饮食把奶奶的胃糟蹋坏了,她得了胃癌,身体消瘦的只剩了几十斤。在奶奶最后的日子里,我经常陪在床前,给她讲我的工作,讲我听到的事情,奶奶总是认真的听着,有时还笑一笑。我多么希望奶奶再给我讲她那些讲不完的故事,多么希望再看到奶奶干着活打盹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