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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祥秋
以前读到“家书抵万金”这句话的时候,感觉这语气太大太重。不就是一封家书吗?哪能有什么万金的珍贵呢?想来这不过是文人们卖弄情感的语调罢了。 自从我离开老家,才慢慢懂得了家书的价值。不要说家书,哪怕是来自老家的一点消息,也常常让我的鼻子发酸。由于父母去世得早,那来自家乡的消息实在少之又少,偶尔收到老家的一封信,哪怕只有简单的几行字,我也会看了一遍又一遍。轻轻展开,慢慢叠拢,每一次捧读,似乎都是和故乡的亲人见了一回面,我几乎都要掉下泪来。实实在在地知道了见字如面这四个字,真的不是什么虚泛之词。 近些年,家书的往来更少了。对于居住在故乡的人们也许没有什么感觉,可对于我这样飘泊在他乡的人来说,真的是一种心灵的煎熬。前不久,我搬新家,故乡的一位兄弟寄来了一幅毛笔字,说是祝贺我的乔迁之喜。那幅书法,装在一个大大的信封里,当时我拆那信封的时候,特别激动,很有一种拆看家书的感觉。 那幅字是四尺的宣纸片子,不曾装裱,几折几叠。看着那纵横折叠的纹路,竟然让我想起了老家的街巷。那条胡同住着我小时候的玩伴,那条街上有一座老庙。那条最长的胡同深处,住着我家大爷。他能写一手特漂亮的毛笔字,每逢春节,村里的对联大都是他写的。三奶奶家和我大爷是邻居。三奶奶最会讲故事,每次到她家,他总有新鲜的故事讲给我听。后街的东头有一棵大槐树,枝枝丫丫特别茂盛。我和小伙伴们常在那树上攀爬嬉闹。树的不远处有一口老井,还有一架水车,一头老牛。那清澈的水流总是不紧不慢地涌出来,流向不远处那片大菜园子。前街的西街口,总是坐着那个疯大娘。说她疯,其实一点也看不出疯样来。她不打人,不骂人。只是有人从街外走来的时候,她总会扯住人家的衣裳说:“孩子啊,你可回来了。”大人们是没有事的,孩子们常常被她吓哭了。听村里的大人说,她的男人老早就死了,孩子也跑丢了。我也曾被她扯过一次,好一阵哭闹才挣脱了。那时候还太小,不懂事,我也骂她疯婆子,站在远远的地方,向她投土坷垃。今天,远离家乡的我,懂了她对亲人的那渴盼,多想再被她扯住一次啊,在她对儿子的呼唤声中,轻轻应答,来安慰一下这位苦命的大娘。 我抚摸着宣纸上那些折叠的痕迹,又让我想起了老家的篱笆墙。而那龙飞凤舞的行草字迹,就是那豆角、丝瓜的藤蔓,缠缠绕绕地爬满那篱笆。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姐,总在那藤蔓下数那红红黄黄的小花朵。娘呢?一定正在那里摘菜呢,不一会就会大声叫我了:“小三,去给你大娘送过去点豆角,再把这个葫芦捎给你二奶奶。”爹呢?为什么院子里没有传出来父亲的咳嗽声呢?哦,他一定还在地里干活的吧?如果回来,他老远就会招呼我:“小三,看我给你捎回来的甜杆,你吃了总会甜得翻筋斗。”胡同那头传来飞快的脚步声,我知道是我哥放学回来了。可好了,我就可以跟着他去村东湖堤上摘野果子去了…… 兄弟寄来的这幅字,铺展在我的眼前,让我看了很久很久,它真的就像一封家书啊,让我竟然落下泪来。在我朦胧的眼光里,那绵延的字迹,一会儿成了村东的小河,我正静静地躺在那水中,随着那河水漂啊漂啊,不知道漂向哪里。一会儿又成了田野中的小路,我正在那小路上飞快地奔跑,不远处是树木掩映的房舍,那似乎正是我老家那个小小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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