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学刚

　　“他们快乐地做自己想干的活计,土地为他们出产丰足的食物。山上橡树的枝头长出橡实,蜜蜂盘旋采蜜于橡树之中；绵羊身上长出厚厚的绒毛；妇女生养很多外貌酷似父母的婴儿。”第一次读到这些拙朴、温暖、舒畅的诗句,是在云南作家于坚的《人间笔记》里。他之所以复制这段文字,是因为在彩云之南某个村庄,他看见了雷同的情景:我坚决地告诉你们,我所见者犹如希腊。我还是产生了恍惚。就像幸福突然降临的一瞬,很多人习惯于拧疼自己的身体那样,我站起身,洗把脸,确认这不是幻觉,也不是陶渊明虚拟的世外桃源。它真实地发生在公元前8世纪初叶的古希腊,被保存在一部名为《工作与时日》的长诗里,作者赫西俄德,农耕时代的诗人,天堂世界的记录者,黎明时期的歌手,人类文明的传递人,用劳动和大地发生关系的实践者。
　　人类生活应该和自然节律同步运行,对于季节的转换和天气的冷暖,人们可以进行从容不迫、坚定自如的应对。新的时令的到来,是一件极为盛大的事情,天地之间总有响亮的回应。
　　大河浩荡,这大地敏感的神经,当黄昏企图遮蔽它的存在时,它却最先从遥远的星座那里获取了光彩,神的女儿一声初始的鸣叫,春天就撞开了所有的门窗。这是一个新的君王登基的时刻,大河深处,星汉灿烂,燕子翩跹,一切热烈的表达都是前奏,春天才是天地之间的大神。这样的场景显现着自然的伟力,天地的律动,也给人们带来在大地上生存的信心,并由此获得如有神助的智慧和武勇。这是善意的提醒:春天到来之前修剪葡萄藤,而当蜗牛从地下爬上植物时,要磨砺镰刀了。
　　“山羊最肥,葡萄酒最甜；妇女最放荡,男人最虚弱”,这是永生神灵对劳动者的持续眷爱,是劳动者的步履应和着自然界的节奏。人在土地上应该获得体面的幸福生活。这和战争、污染、发展、速度无关。人们要保持对节气、农事、果实和有益于人性的土地一往情深。前苏联作家阿勃拉莫夫,他的一生都在辨析和阐述农村和土地的问题,他认为,“人性的主要贮存器之一,就是土地、动物和人同它们的交往”。人们要在劳动中培育勤劳、公正的美德,在土地上保持人类最朴素的情感。
　　叶芝说,世界变了,一种可怕的美已经诞生。世界始终在变,而某些“可怕的美”却成为改革的新思维、发展的新理念,更为可怕的是,一直参与和感受时代巨变的人们丝毫没有可怕的表情,反而无限喜悦引吭高歌。如果科技、工业的进步和人类的幸福成正比,那么,这是否意味着,我们的祖先一直生活在漫长的痛苦的黑夜里,而当工业商业无限发达,农业式微,耕地被升空为摩天高楼,人类的幸福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这显然是荒诞不经的。
　　人类应该从高速运转的现代化生活中减缓下来,顺应自然四季的节奏,确认人类和大地的关系、大地和文明的关系,去接近幸福快乐的人生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