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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越鹏
每到沂山,我总会被那些遍布沟谷的石头吸引。在沂山,石头——这些被忽略的风景里,我找到了一座山的独特之美。 沂山位居“中国五大镇山”之首,素有“小泰山”之称。之所以称为山,当然是不缺了石头的。进东大门,过东镇湖,到最近的景点东镇庙处,一路十多里的路程,就是石头做了风景。那些零星散布在水边、路旁、草丛,似有心无意般掩映在松间的石头,或躺、或卧,或站、或仰的,无不惟妙惟肖,个个闲云野鹤似的,那样似曾相识,启发想象,让人生发出许多感悟来。对着一块石头呆想良久,恍惚间,感觉误入了石头王国。这迤逦而来的一路石景,每一块石头都在以先入为主的姿态告诉你:沂山的石头是耐看、耐读的。 峰回路转,渐近东镇庙时,哗哗的流水声远近传来,仿佛遭了鬼斧神工,绵延的群山从中间劈出一片开阔地来,形势豁然开朗——一条大峡谷横在眼前。谷内遍布着各色石头,大小不一,形态各异,大的以吨计,小者可用巴掌来量,有晶莹如雪的,有粉红如玛瑙的,有青褐似陨石的,浸泡在水中,裸露在谷中,玲珑秀巧,各呈奇姿。见到这么多原生态石头天女散花般铺展在河床里、湖泊边,又顺了山势和水流无边蔓延开来,内心深处产生的就不仅是“震撼”了,还有更深的疑问:这些天地间的精灵何以散落在这里的?在这大山深处又呆了多久?据科学家勘探,沂山的地质年龄比泰山还要古老,目前在华东地区发现的最古老的岩层就在沂山,距今已有二十九亿年了。忍不住就生发出了一声“地老天荒”的慨叹。 类似石谷,在沂山腹地到处可见。屈指数来,有百丈瀑布大峡谷、神龙大峡谷、玉带溪谷、槐花谷……水绕谷流,谷绕水生,有水的地方必有大峡谷的存在。沂山又是以水为魂的,恰恰不缺了水。弥、汶、沭、沂,四条河如仙女的裙裾,从松林山涧中任意滋生出来,又在层峦叠嶂中汪洋恣肆开来,长年经月地冲刷涤荡,在沟谷间留下了这些大大小小、妙趣横生的石头。如果说峡谷是大地的裂痕,石头就是山体的创伤了。这些石头从山体剥离出来,从山顶滚落下来,要经受怎样的千钧之力?裸露的躯体经过亿万年的风吹雨打和日光暴晒,再历经有着巨大落差的水流和山洪冲击,将她们打磨的那么光华润泽、晶莹剔透,可她们越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越是显出作为石头的品质——棱角没了,依然不失坚硬,光泽褪了却更显本色和天然。这是石的品质,也是山的本质。 这些石头不是用来看,而是用来读,用来品,用来悟的。小心而虔诚地拣一块石头坐下,我感觉到了石头的体温和石头的心跳,冥冥中每一块石头似乎都在争相告诉我一些秘密,这些从远古一路走来的石头,在源源不断地向我传递着某种信息,灵感的火花顿时被石头撞击出来,一些与石有关的成语呼之欲出了。“心如磐石”、“海枯石烂”、“滴水穿石”、“金石可镂”、“石破天惊”、“飞沙走石”,石头居然能传递出如此丰富的思想!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石头是没有生命的,但眼前我看到的都是些有生命的石头。这些石头静静地躺在山谷里,一定是吸纳了日月精华,汲取了天地灵气,又目睹了人类太多的喜怒哀乐,才变成这些自然造化的精灵。 作为一座历史文化名山,沂山不乏石碑、石刻。走进东镇庙,徘徊在一块块或残或缺的石碑前,忍不住浮想联翩。我看到先祖虞舜和轩辕黄帝一路蹒跚着走进沂山,看到周穆、汉武、魏文帝和唐宋元明清十朝十六帝王的辚辚车马驶过历史烟云而来,看到帝王将相的车马过后,大批的能工巧匠源源不断地开进深山,平日里这些默默无闻不引人注意的石头登场了。我想,再好的石头,如果没有了功用,也仅仅是一块石头而已。作为记录“国事”的“大材”,沂山石头是经得住挑选和检验的,它们以石头特有的语言,让朝代盛衰,烽火战乱,民生民瘼,历史烟云一一在我眼前浮现,让历史该记住的都记住了。 但能“登堂入室”的石头,毕竟是少数,在沂山,大多数石头都很普通,它们长年呆在山谷里,散落在山坡上,闲弃在荒郊小径、杂草坡里,或被附近群众捡回去砌了猪圈,垒了院墙,荣辱不惊,不浮不躁,闲看云卷云舒,熙攘人群,静听风声鹤唳,不与风景媲美,不因被闲置而自卑。但就是这些默默无闻的石头,挤压在一起为山,分散了为石、为碑,成了桥,铺了路,点缀了风景或书写上了文字,一座山才有了思想的厚重。侥幸做了风景的,又极有境界,像狮子崮,歪头崮,风动石、八戒石,这些状如雄狮、人首的奇石险峰,每一块石头的背后,都隐藏着一个神话故事和浪漫传说。特别是盘踞山顶的“探海石”,在那海拔1032米的高度,居然也敢飞身探外,半踞半悬,有一风就能坠落山谷的危险,明知高处不胜寒,又不畏不惧地舍命相许在危崖险境间,这又蕴含了怎样的玄机呢?我在云雾缭绕的玉皇极顶,膜拜和叩问这块石头,但石头始终不语,耳边只闻阵阵松涛和鸟翔天空的声音。我悟不透,但又似乎悟透了。 我想,这就是“境界”,一块石头连同一座山的境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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