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万胜

　　我很幸运,当我出生时,北京开国大典的礼炮声余音未尽,亿万人民依然沉浸在欢呼新中国成立的喜悦中。孩提时代,其成长的速度是惊人的,就像一粒种子下土,几天后就钻出小苗,历经几场雨水,小苗就长大了。我六七岁时的情景,似乎已经朦朦胧胧地印在心里。
　　我记得,那时我有一个姐姐,两个弟弟,晚上睡觉时,我们挤在一盘用土坯垒砌的大炕上,每当母亲挑灭了那盏被熏黑了灯罩的煤油灯,我便充满了惬意和幸福的感觉,因为身边躺着我的父母,还有我的兄弟和姐姐。在这个世界上,有了他们的呵护和支持,我就无所畏惧了。
　　父亲是个寡言的人,他是当地政府的一个办事员,我很少见他同街坊邻居说话,当然,他也很少同我们几个孩子相处。我家无论大小事,都由父亲说了算,母亲只是代言传达父亲的政令。每天,父亲总是骑着那辆破旧不堪的自行车上班,黄昏时分,又将自行车靠在墙边。那个年代,骑自行车的人很少,更何况父亲的自行车尽管破旧得看不出牌号,但是,父亲自行车的后轮处,用铁丝拴着一个红色的牌照,据说,只有公家配给的车,才有资格挂这样的牌照。所以,我家周围的邻里,每每说起父亲,总流露出钦佩、羡慕之情。
　　母亲是个乐观的人,据说,母亲出生的家庭生活还算殷实,日子过得比父亲家宽裕,在妇女极少上学的旧社会,我的母亲竟上了两年的教会学校。所以,母亲能读书看报,认得各种证件和购物凭证,当然,她自然就成了街坊邻居中的秀才,婶子大姨们刚颁发的票据,找我母亲辨认。然后,她们在票据上做上各种记号,以备平时使用。母亲除了帮父亲理家,主要是侍奉我们姐弟几人的吃饭穿衣。那年代的饭菜极为简单,母亲每天要做上一锅的窝头,窝头是玉米面做的,蒸熟后呈金黄的颜色,在锅的中间,母亲还要特制一个白色的馒头,那是给父亲做的专用食品。母亲说,全家就靠父亲一人赚钱,每人每月供应的三斤面粉,理应让父亲享用。
　　想起那时下饭的菜,就更简单不过了。记得我家的院子里有两口大缸,一口是盛饮用水的,另一口大缸则是腌制咸菜用的。每年的入秋时节,母亲总是从街上买上一车的萝卜、辣菜,再到很远的地方买上几桶腌制咸鱼后用过的卤水,萝卜、辣菜在卤水里浸泡数天后,就可以享用了。这一缸的咸菜,几乎要伴我们一年的悠悠岁月!母亲腌制的咸菜味道极好,她经常把腌制好的咸菜馈赠邻里,所以,满满的一大缸咸菜,往往吃不到第二年秋天萝卜收获的季节,就只剩下半缸的卤水了。
　　每年春节,这是我家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每当冬天降临的时候,我们姐弟四人都没有好的去处玩耍,于是,只好拥挤在狭小的住房里。有时,窗外飘起雪花,西北风撕裂着窗纸,我家便在屋内燃起一只带铁皮烟筒的炉子,炉火旺时,将半截铁皮烟筒烧得通红,我们围坐在母亲身边,总问起过年的一些事情。母亲是个很慈善的人,她没有父亲那么严厉,所以,我总觉得母亲离我们更近、更亲!这时,母亲总是一边缝着衣服,一边回答着我们的问话。母亲好像没有自己的打算,总是重复着父亲的规划,诸如过年时,准备买上一个大点儿的猪头,再买上一套猪的下水,要好好的犒劳我们几个。过年要吃猪头,更勾起我对春节的向往。一年来,我们几乎天天吃那黄澄澄的玉米窝头,啃咸菜,盼的就是能吃上一顿白花花的猪头肉。父亲已经规划了,母亲也把这一消息告诉了我们,我沉浸在幸福的祈盼中。甚至连做梦,都梦见那白花花的猪头肉。人们都说,儿时盼年,我的儿时,更准确的说,是盼猪头肉!
　　姐姐不仅是我们几个孩子的老大,同时,她也是我们孩子中唯一的女性,父母对她是有所特殊关照的。我和弟弟从小就没有穿新衣服的欲望,母亲给姐姐做新衣服,我从心底里觉得美滋滋的,总认为,在我们家里,姐姐打扮漂亮了,这是我们全家的荣耀。至于我穿的如何,从来就没想过,更没向母亲提出过要求。记得有一年的春节,母亲将一条姐姐的旧裤子,放到做饭的锅里煮了半天,并在锅里放了一些染料,过年时,母亲将这条染过的裤子让我穿上,乍看,裤子很新,可在方便时,却发现了本来应开在前方的裤子开口,移到了一侧。小伙伴们起哄,说我穿的是女人裤。我感到了羞辱,立时脱掉了那条看似很新的裤子,并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再也没穿那条裤子。儿时的羞辱,我至今还记忆清晰,感触深刻。
　　后来,母亲工作了,姐姐上学了,家里我最大,刹那间,我好像长大了许多,我要去担当一项事业,去完成一项任务。大弟弟刚满四岁,小弟弟不满两岁,是一个完全不懂事的未脱离母亲怀抱的婴儿。母亲上班的时候,总是将小弟弟应该吃的饼干之类一份一份的分好,并在每一份上写明喂弟弟的时间,母亲的嘱托,我都认真的记在心里。但到真的要给弟弟喂饭时,弟弟却不领情,他不是哭闹,就是拒不吃饭,致使我满头大汗,无计可施。最令我为难的,是小弟弟的大小便,他从来就不事先预告,经常沾污了衣裤,我使尽浑身解数,也弄得不利索,不干净。当母亲下班时,整个炕上、弟弟的衣裤上,我的衣服上,几乎都有弟弟的粪便。母亲见此状,我清楚的记得,她流眼泪了,我也不自觉地从眼里淌出两行清流,我体会到了当母亲的艰难与不易。
　　童年时代是幼稚的,所以,童年时代没有烦恼。光阴荏苒,转眼间我成了老眼昏花的老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