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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万胜
说起存折,可能每个人都熟悉,它是到银行存款、取款的凭证。近几年来,各种各样的磁卡走入了人们的生活,大有取代存折的趋势。可在“文革”时代,存折不仅仅用于存款、取款,更重要的,存折还是富裕家庭的象征,因为那时的大多数家庭,生活入不敷出,经济拮据,捉襟见肘,家里挣钱的人发下当月工资,先用于偿还上月的欠款,当月的日子还是主要靠借贷度日,所以,大多家庭就不需要存款、取款的存折了。 谁也料想不到,我的中学同学、一位十分要好的朋友王东升竟有一个存有十万元的存折!那年月,我的几个哥们都上山下乡了,乡下的农民二哥已拿不出口粮供这些城市哥填肚子,所以,又返城回到自己家中,经常隔三差五地聚集在一起,相互打听着、期盼着就业的消息。有一次,我们又聚在了一起,话题又说到了王东升的十万元的存折。十万元,确实在当时是一个巨大的数字,我的一位只读了一年初中的小弟惊讶地喊了一句:这相当于一个银行的钱!说到这里,我不得不补充一句,不要认为我的小弟无知,他所说的银行是指某个银行的一个营业所。还有一位更了解王东升的同学说,这十万元是东升的父母留下的。 我的哥们儿王东升比我大两三岁。“文革”开始那年,他已经填报了高考志愿,甚至连当时高考要求的政审、查体等工作均已完成,只等三五天后进考场了。就在那年初夏的一个晚上,从北京刮起的“文革”风暴囊过了整个华夏大地,上山下乡的潮流汹涌澎湃,这股潮流裹挟了我们这个年代的中学生!我与东升没分配到一个地方,但我知道,他去的地方很穷,据说那儿的农民每人每年只能分得五斤小麦!可能也就在这个时期,东升的母亲去世了,农场并没有立时将这一噩耗告诉亲属,而擅自草草处理了事。事后,东升得知这一噩耗,他一个人爬到村边的小山上,嚎啕大哭了一场!若干年以后,东升告诉我,他失去了流泪的功能,泪确有淌干的时候。 两三年以后,返城风悄悄兴起。很多人保送上了大学,有的当了干部,有的参了军,条件差一点的就进工厂当工人!不久,这些人就迅速地娶妻生子,开始了人生的新里程!人们可能已经忘记,这时期,还有一批人没有返城,城市和农村还没有为这批人提供生活的舞台,他们还飘浮在城市与农村之间。直到“文革”结束,王东升才被安置到这座城市的环卫处,当了一名扫马路的工人。王东升说,领导告诉他,由于他年龄大,又没技术,当时扫马路拉的是地排子车,也不用专门机构考核,于是,就把他安置到环卫工人的队伍中去了。东升说这些话时,我记得东升笑了,笑得很苦。 惊世骇俗的风浪似乎过去了,社会变得平静下来。我的朋友、哥们儿大多有了工作,也陆陆续续地成家立业,碰面的机会也少了,但只要见面,就必然谈到东升的婚事,他已经三十多岁了! 近几年来,我的几个哥们儿没少给东升忙活儿,给他介绍的对象难以计数,姑娘们只要一听说他的家庭背景,就像发现了癌病毒,急不可待地溜走了。 一股冲天的巨浪激活了人们多年死寂的心,一夜间,“四人帮”粉碎了,人们似乎又萌生了希望。记得就在那一年,家乡的小报上登载了一篇小通讯,说某天一名环卫工人在清扫马路时,遇见三个流氓欲强暴一位纺织厂下班的女工,这位环卫工人驱赶了三个流氓,事件开始好像惊心动魄,但结束就简单多了。这位环卫工人照旧每天扫那段马路,那位姑娘的遇险经历也随时间渐渐忘却了。半月后,王东升在班上突然遭到七八个歹徒的袭击,由于事发在凌晨四点左右,路上行人极少,东升残伤的身体直到六点多才发现,被送到医院救治。东升伤得不轻,断了几根骨头,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后来,案子也破了,打人者和强奸女工的流氓是一伙的。最后几次去医院看望东升,发现病床边有一位姑娘,长得也算秀气,只要我们去病房,她总显得慌促不安。我们不敢冒昧,试探着问东升,只见他笑而不答。更令我们惊喜的是,半年后,东升结婚了,新娘就是这位在病床边的姑娘。 婚礼的宴席上,我们说了不少祝福的话,其实,这些好听的话是送给新娘的。我们说,东升不仅能英雄救美,而且学习好,现在时代变了,他一定有用武之地!新娘不言语,只是笑,笑得很惬意! 婚后不久,东升辞职去了北京,在一家跨国公司任副总兼翻译,当年就把夫人及岳母也接到了京城。前几年,在家乡的一次国际盛会上,我遇见了东升,他是作为佳宾受邀而来。他告诉了我他近年的生活情况:他任这家公司的老总,夫人也在公司上班,孩子在国外读中学,唯有令他揪心的是:岳母去世了,咽气时,颤巍巍地掏出一存折交给东升,东升多年已不能淌泪的眼睛忽然又迷茫一片。当年东升的恋事公开后,尽管姑娘的母亲很感谢东升的救女之恩,但虑及东升的家庭,无论女儿怎样苦苦哀求,母亲心意不改!姑娘使出了最后的招数:她把东升的那个十万元的存折交给了母亲,母亲含泪交出了户口本,成全了东升的婚事。 这次见面,东升很动情,确实淌了不少泪。我劝他,当年岳母收了你十万元存款也是可以理解的,那时的人穷,祈盼钱,祈盼幸福,这没有错!这时,东升又抽搐起来,泣不成声地说,那时,我那个存折上只有一元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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