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莒滕潍

　　岩田的祖上据说有满族背景,自乾隆年间携家眷从沈阳逃匿到六奇山下,到岩田这代已经六六大顺了。岩田打小就对茅屋身后的那座山敬畏,不光是因为山名的谐音有“旗”字,暗含祖上的荫庇,更重要的是山的脉象称奇,起伏的山脊远看像长城、像龙骨。曾经当过私塾先生的爷爷常对岩田告诫说:“穷要穷得像这座山一样有骨气,出息要出得像这座山一样大气、有眼光。”
　　岩田打小虽挨过饿,却从不缺书读,爷爷的“四书五经”伴随着他成长。他的作家梦起始于上初三那年,一首描写六奇山的处女诗,登在《少年文艺》上,令山坡下的岩氏家族刮目相看。爷爷更是乐得合不拢嘴,有点好吃的都藏掖着给他,有点空就当他的第一读者。
　　岩田更加踌躇满志,自认为是个写诗的料,做梦都觉着那座神秘的大山朝他笑。那时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人文思潮复归,文学几乎是每个青年的爱人。岩田一鼓作气发表了很多文章。但村里的支书却说他不安分,见面就给他泼冷水。
　　高考那年,岩田失利,躲进大山哭了一场。支书一反常态,亲自上门安慰他,还托人想把外甥女嫁给他。岩田说年纪小不想成家。支书捎话刺他:“敬酒不吃吃罚酒,这辈子你当不上个临时工。”
　　支书身材魁梧,像座铁塔,脸庞黝黑,外号黑塔。当年学大寨治山,硬是靠推小车、挑水出了名。公社党委书记刘刚常上他家唠嗑,还送给他两包“小胖孩”牌香烟犒劳他。他逢人就说:“刘书记是咱的靠山,供着我抽烟,咱六奇山这一带我说了算。
　　岩田揣着他发表稿件的剪贴本,自报家门,找到了公社刘书记。刘书记在办公室里,打量着这个个头不高,光脚穿胶鞋,不苟言笑且满脸冷峻的平头青年,扑哧一笑说:“找错门了吧,想干什么?”“听说您这里招聘报道员,我想跟着您抄个稿子,跑个腿。”“哼!口气不小,你都会干什么?”当岩田把剪贴本送到刘书记手上,他看到刘书记麻利地戴上了眼镜,认真地足足翻看了一袋烟功夫。不知是欣赏岩田的佳作,还是想进一步地考察,刘书记突然冒出了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眼睛逼视着岩田,急切地等待他回答。“此诗出自北宋诗人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噫!微斯人,吾谁与归?”岩田一口气背诵了这首诗的全文,刘书记微笑着把他留了下来。
　　黑塔支书听说后,心想小马驹跑不出大山,就找到刘书记砸吧他,刘书记说他还是个孩子,看看再说。一天刘书记骑自行车,带着岩田去某村搞调查,边走边问:你与村里的黑塔书记熟吧,你啦啦对他的印象?”岩田在车座子上一颠一颠地说:“刘书记,说实话,刚下学两个月,我又在县里驻学,不问村里事,可不敢随便给支书谈看法,要说情况有一点,他前不久还要把他的外甥女说给我,我连面都没见,怎么能答应,您可得给我保密啊。”刘书记听了,似有所悟。
　　打那以后,刘书记更加喜欢岩田,不断给他压担子、交任务,被派往村里调查成了家常便饭。一年后,刘书记为岩田转了正,培养他当了公社秘书。
　　不知不觉岩田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这天,岩田请假回家办点事,因为是雨后的夏天,过河时水已涨至没膝,岩田不由地挽起裤腿。正在这时,从县里方向急走来一个打扮入时的女青年,瓜子脸丹凤眼,两条大辫子胸前背后打着鼓点,看来有急事要过河,但脱下鞋欲过河时却面露难色。看到这里,岩田毫不犹豫地走上前说:“我也过河,别害怕,我扶着你!”过河后,女青年感激不尽,说她在县艺术馆当编辑,编文学期刊,有空可常投稿。于是,双方十分爽快地留下了通信地址。
　　不知为什么,岩田回到家后,总觉得像少了点什么似的,从未失眠过的他辗转难眠。于是,他趴在桌上铺开纸,过河的情景一幕幕呈现在眼前,一股从未有过的,朦胧的、莫名的情感涌上心头,他抑制不住,顷刻凝聚在笔端:淑女临河叹激流/蓝衫权作渡河舟/已将书手挽绣手/斜倚龙头靠凤头/一枝红杏插儒背/十分春意满河舟/分手粘在沙滩上/默默无语各自羞。诗写好后,他工整地誉写在方格纸上,把“过河”作为题目加在诗前。然后,找了个漂亮信封,小心翼翼地折好稿纸,装进信封,用面糊封好,又满含情意地写上收信地址和心目中的那个她的名字。
　　度日如年的他,终于在一月后收到一个大信封,一阵惊喜的他感觉有戏。果然,“过河”这首小诗全文刊登在寄来的《沂河》刊物上,还附了一封信:祝贺你发表新诗,你的名字和才华我早已知晓,但你心目中的那个她已心灰意冷,两年前已被一位自恃有才的青年拒绝……
　　事后经了解,岩田才恍然大悟:一见钟情的那个她原来是铁塔的外甥女,双方由于都没见面,又加上铁塔做了手脚,彼此造成了不小的误会。于是,岩田红着脸将此事向刘书记作了全面汇报,得到了他的热情支持和帮助,很快使这桩有缘有情的婚事定了下来。
　　铁塔气急败坏地到公社告状说:“岩田拐了他的外甥女”,还埋怨刘书记不顾老情面,光为岩田办事,不给他出力。刘书记指着他的鼻子斥责说:“我支持他、帮助他,群众夸我没有失了眼色；以前给你办事,大伙都骂我瞎了眼。告诉你,我不光全力撮合这桩婚姻,到时还要为他们当证婚人!”
　　铁塔碰了一鼻子灰,低着头悄没声地溜了。后来听说,岩田举办婚礼那天,铁塔忙前忙后,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