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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几年来,笔者正在编写《郑板桥丛书》年谱卷,郑板桥(1693-1765)的形象在我的脑子里逐渐清晰起来,同时也深感弄清一个历史人物的身世、交游、仕进、为文、作画方面的每一个条目是何其艰难,又令人兴奋不已。其中,“谭木匠与郑板桥交谊”条目的考证,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谭木匠,即谭云龙。 民国三十年(1941)《潍县志稿》卷三十二载:“谭云龙,一名化龙,东关木工。幼失学而姿(资)性灵敏,戏摹郑邑令燮书画,几于乱真。又酷嗜金石,所著印谱若干卷,黄县贾文正(端)公极称之。曲阜桂未谷馥(1736-1805)教授莱州时,惊其画神似板桥,因以‘子犹’字之。与掖县翟云升(1776-1858)交最厚,每至掖,必主其家。其见推重于名流如此。捐职四译馆正教序班。” 山东美术出版社1991年版周积寅、王凤珠著《郑板桥年谱》是从编年角度研究郑板桥、且是国内最早出版的郑板桥年谱。该书第348页有“潍人求板桥书画者无弗应,政务冗忙时,辄令其弟子谭云龙代笔”条目,叙述了两人的交谊。关于这个说法,市博物馆研究员孙敬明认为这是民间传说,不足信。同是郑板桥研究专家,持论不一,我带着浓厚的兴趣,拜托青岛市政协的友人夏振远主任去青岛市博物馆,将馆藏的谭云龙作品拍照,使我得睹该藏品全貌。 谭云龙的这幅《竹石图》,虽寥寥几笔,却很有板桥画风。 谭云龙自题“江上人家翠竹光,竹屏竹几竹方床。儒生气味原谙竹,竹屋还须胜画梁。”七绝一首,落款为“癸丑春之正月摹板桥老人笔意,墨庄居士九十二岁学写。”墨庄居士为谭云龙的号。 另有潍县两学人题跋。其一是陈恒庆(字子久,1844-1920)跋云:“当乾、嘉年间,郑板桥公宰潍,潍人求书画者无弗应。一日,选匠作器皿,有谭木匠与焉。每遇板桥作书画,则侍立旁观,心会其妙。缘身虽为匠,曾习儒有年也。板桥喜其聪慧,乐为教之,不数年,谭氏所作,酷似板桥。真赝几不能辨。板桥政务冗忙时,辄令其代笔,此亦一段嘉话也。谭遂在家,日日仿为,借用板桥图章。至板桥仙去,一字一画,世人珍之,而谭氏所作,外来字画商人亦不能辨其真伪,每以重价购去,谭氏子孙因以小康。谭,名云龙,字子猷,亦仿板桥笔意,自书己名唯不多得耳。平生兼精篆刻,著有印谱,贾文端公序之,高南阜赋诗赠之。诗云:‘考工攻木托生涯,擅美潍易小隐家。智匠传来惟太古,应教山客说龙华。追抚古印汉时官,篆似蛟螭屈曲蟠。我有相如钤记在,随身佩带与君看。’此帧谭氏自署己款,甚佳,星甫表弟藏之。子久恒庆。” 看来,周积寅仅是择录了陈恒庆题跋的一部分,同时还认为这个“癸丑”是乾隆五十八年,即公元1793年。 如果这个“癸丑”是1793年,那么,谭云龙当1702年出生,仅比郑板桥小9岁。郑板桥乾隆十一年(1746)莅潍时54岁,谭云龙45岁,两人就很有可能相识。 陈恒庆的长篇题跋,谈到谭云龙不仅师从郑板桥学写墨竹,还与道光、咸丰、同治三朝大学士贾桢交厚。 据《清史稿》卷三百九十载:“贾桢,字筠堂,山东黄县人。父允升,乾隆六十年(1795)进士,由检讨历官兵部侍郎。桢,道光六年(1826)一甲二名进士,授编修……(同治)六年(1867),桢年七十,赐寿,恩礼甚渥。寻以病乞休,不许。七年,乃允致仕,食全俸,仍充团练大臣。十三年(1874),卒,诏称其“持躬端谨,学问优长”,依大学士例赐恤,晋赠太保,入祀贤良祠,谥文端……”由此可明确得出,贾桢的生卒年为1798-1874年。 《潍县志稿》卷三十七载,谭云龙有《春草堂印谱二卷》,贾桢为其作序。序云:“篆刻,亦艺事也。然其章法、刀法,悉具规圆矩方之妙,非博古者不能精也。潍邑谭子犹先生笃学耽古,诵读之余,凡古人图画珍玩,无不详核而博采之。善板桥书画,得其骨髓,乃神似非形似也。今岁十月,寄到印谱二卷,昕夕玩索,知其得心应手、以意运法,而非以意从法。昔人论诗云,不学古,谓之野体,然泥古而不能通变,如学书者,俱讲临抚分寸不失而神理不存矣。篆刻虽艺事也,而以意运法,谭子之博古,亦足以窥见一斑也已。” 从这个《序》文里“今岁十月,寄到印谱二卷”看,当是谭云龙亲自寄到。那么问题就来了。如果谭云龙为1702年出生,他就比贾桢大96岁。年龄相差如此之大的成年人,能同时在世吗?假若能同时在世,直至“今岁十月,寄到印谱二卷”时,虽不能判断这个“今岁”是何年,但贾桢的年龄最起码也应在20岁(贾桢20岁时恐怕还没有享誉东莱潍邑的名气,谭云龙难以与其交厚),而此时谭云龙的年龄当在115岁以上,这就更令人难以置信了。 所以,《潍县志稿》既然记载谭云龙与贾桢有这么确凿的求序、作序的交往记录,两者的年龄差距则不应如此之大。 由此看来,谭云龙落款的那个“癸丑”应不是周积寅武断认为的“乾隆五十八年癸丑(1793)”,而应是咸丰癸丑(1853)。也就是说,谭云龙当出生于1762年,而不是1702年,与贾桢的年龄差距应是36岁而不是96岁。 干支纪年六十年一轮,那这个“癸丑”是不是应为1733年或者1913年呢?答案很显然是否定的。因为如果是1733年,则谭云龙就比郑板桥大51岁,就不大可能会去摹仿郑板桥的画竹,也不会称板桥为“老人”,更不会与贾桢有交往了;如果是1913年,则谭云龙就不会与桂馥、翟云升有交往,也不会有桂馥“惊其画神似板桥,因以‘子犹’字之”的事情;陈恒庆与谭云龙年龄相差就不大,而处于同一时代,能够直接交往了。 所以,谭云龙当于1762年出生。其时,郑板桥已经弃潍县知县,归去故里江苏兴化10年。在谭云龙4岁时,郑板桥就去世了。 到这里,可以断定地说,谭云龙与郑板桥没有交谊。 看来陈恒庆的题跋,是将其了解的关于郑板桥和谭云龙逸闻趣事的恣意挥洒,至于还谈到高南阜(即高凤翰,1683-1749),把他说成是与贾桢同时代的人,一个作序,一个赠诗,就大相径庭了。高南阜去世13年后谭云龙才出生,是绝不会为其赠诗的。据胶州市政协文史委周兆好主任查阅有关资料,认为这两首七绝,后者或是高南阜送给与其同时代的朱文震的,朱文震也擅长篆刻。至于前者,是何人所作、是否是赠给谭云龙的,还有待进一步考证。 王咏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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