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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树华
今年农历7月29日,是娘13周年祭日,在我的老家娘是对母亲的称谓。按乡下祭奠先人的习俗,这天后人们都要回老家烧纸焚香,举行一个简短的纪念仪式。我们也不例外,大家相约从天南地北赶回老家,依俗而行。礼毕,兄弟姊妹聚在一起回忆起娘生前的往事,我一边听他们讲,一边在琢磨:娘这一生,给我们留下的太多了,有艰辛、有离散、有幸福、更有欢乐,但能够引起大家共鸣的却是文化…… 我记忆最深的是娘给我们兄弟姊妹定下的规矩:想拿筷子必须先学会拿笔,想吃饭必须先学会写字。回想起来,小的时候确实深受其苦。不过,从上学开始到参加工作,一路走来,确是大得其益。我从上小学开始就为学校写黑板报,直到参加工作还经常为单位写宣传栏和标语,在赞扬声和羡慕的眼神中成长进步。虽然没有成为书法家,内心一直很愧疚,但都说字写得好,心里一直挺有成就感和满足感。过去每到过年,我们兄弟几个都忙着为街坊邻居写春联,且以此为乐;现在,不管从事什么工作,大家在写写画画方面都有特长,有的从事这项工作,并取得成就。 娘能写一手漂亮的小楷字,现在知道那叫馆阁体。听娘说,她读过几年私塾。原来娘小的时候家里很富裕,曾有上百台布机和染坊。然而,日本鬼子来了之后,娘他爹先后遭到三次绑票,很快家道衰落,后来竟一贫如洗,直至揭不开锅。为了活命,娘他爹用自己换了两袋子高粱,扔下娘他娘和一双子女,被日本人拉去山西挖煤,死在了“万人坑”。受人压迫和欺负的经历使然,姥姥把娘嫁给了曾在青岛开武馆的王家老二,也就是我爹。唯不能忘怀的是,从我记事起,就没记得家里富裕过,由于兄弟姊妹多,经常吃不上、穿不上的。尽管如此,娘也坚持让我们上学读书,并督促我们学业,还经常用火棒头子教我们写字。现在回想起来,仍历历在目…… 有趣的是,娘文化程度不高,像几何、代数、物理、化学也不懂,但督促我们学业和激发我们学习兴趣却很有办法,现在说起来,大家都很佩服她老人家。她让大孩教小孩,根据学校的定期不定期测试看成绩,现在就叫“结对子”,小的成绩好了,大的也跟着受奖,平时吃饭奖一条小干鱼或一个鸡蛋什么的,年终还可以奖励买衣服。这种奖励现在看来算不了什么,但那时既是物质的,也是精神的,属大奖,作用很大。除了奖励,表扬激励也是娘的拿手好戏。她定期把我们兄弟姊妹叫到一起给我们点评,说是点评,从来都是只说优点,每次都说老师怎么说、同学怎么讲、街坊邻居怎么评价,每人都有优点,但都不一样。听了像真的一样,很受激励,也很有压力,每次心里都热乎乎的,大家为此比学赶超。现在想想,有些未必是真的,她哪有那么多时间去打听,可能是自己平时的观察和概括。娘会讲故事,几乎天天讲,讲得多是名人轶事和历史典故,更多的是穷人孩子刻苦学习取得成功的故事。像宋朝包拯,一生下来就没娘,是嫂子抚养成人,如何勤奋考取功名,到位极人臣,刚正不阿,干了多少好事,从生讲到死;南宋岳飞,从小无爹,母亲抚养长大,如何白天习文、晚上练武,成为文武双全的大英雄,从岳飞讲到秦桧和赵构,说看上去是秦桧坏、实际上是皇帝赵构坏,他不想让徽宗赵佶和钦宗赵桓回来;讲我们村里的窦光鼐如何成为清嘉庆皇帝的老师。讲文官如何不爱财,武官怎么不怕死,哪些帝王爱百姓……有些都讲了好多遍,大家都背过了,有时候娘一开头,弟弟妹妹们就替她讲了,惹得大家轰堂大笑,其乐融融,回想起来,仍感到很幸福。所有这些,对我们兄妹影响都很大。 娘有很多名言,既有劝学的、也有励志的,还有很多是做人的,至今难以忘却,当时听了真是似懂非懂,现在想想,每一句都蕴涵着深刻的哲理。像“识文解字有千里眼、没有文化是睁眼瞎”,“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说得都是文化的重要和知识的力量,让我们多读书、多用功、多掌握本领。像“冻死迎风立、饿死不弯腰”,当时听了就感到是不可能、也做不到,后来才理解是说做人要有骨气、有人格,不为五斗米折腰,更要有不屈不挠的精神。像“爹娘跟前爱勤快”,是讲勤快能干赶眼色、任劳任怨不计较,连爹娘都爱还有谁会不喜欢呢?像“学会吃亏、方能为人”,乍一听确实有点不以为然,仔细想来的确如此,只要我们抱着吃亏的态度与人交往,还有处不好的同学、同事和朋友吗?正应了郑板桥那句话,吃亏是福。多年来,我认真践行这些名言,体会很深,受惠颇多。我也常用这些名言教育我的孩子,不知道他有什么感悟? 50岁以上的人特别是从农村走出来的人都知道,六七十年代家里都很穷,我们家尤甚,原因是兄弟姊妹多。我记忆中娘形象里最难忘的两件事:一是无论白天还是夜里,只要看到娘,那就是劳作,从没见歇着过。娘经常自嘲:活得像秒针。二是“禁忌多”,娘不吃肉、不吃鱼,原来以为是真的,后来生活好了什么都吃,其实是人多东西少不舍得吃。就是在这样的背景和条件下,也坚持不让我们兄弟辍学。大点的孩子知道心疼娘,主动要求辍学帮娘干活,娘总是生气地说:“我们累死累活为什么,为的是不让你们‘睁眼瞎’”。就这样,我们兄弟姊妹几个,都在坚持中把学上到了头…… 我们工作了,娘也老了,说话开始慢慢变絮叨了,唯一没变的是教育子女的习惯和传统,而且任务更重了,范围延伸和扩大到孙辈。尽管多是些老生常谈,我还是感觉常听常新,终生受益。 谨叙此文,献给所有的母亲,献给伟大的母爱! (原载于10月18日《大众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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