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彤阳

　　正午,火红的太阳炙烤着板结大地。乡间土路上不时经过一辆三轮车,尘土被卷起一尺多高,纷纷扬扬地撒到路边的草叶上。村里异常清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高老头像往常一样,搬个小马扎,静静地坐在槐树下,眼睛始终眺望着村前的小路。高老头在等他的儿子高建国。
　　高老头小时候家里穷,没能上私塾,学文化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于是,他下定决心不能耽误自己的儿子。就这样,在那个大多数孩子连初中都没上完的年代,高建国竟一直读完了高中。在他拿到重点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晚上,高老头喝了三壶酒,最终一摔酒盅说:“孩子,既然你考上了,爹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上完大学!”为了省钱,建国上大学那天,高老头只送他到了村口小路的公交车站,目送他上了车,就头也不回地走了。高建国永远不会知道,在他走后的那晚,高老头喝醉了,躺在床上哭了一宿。
　　大学毕业后,建国在城里一家公司上班,由于路途遥远、工作繁忙,只有过年才能回家看望高老头。即使这样,高老头也逢人就夸自己的儿子孝顺,每次回家都给自己买新衣服。后来,建国挣钱越来越多,买了房子,在城里成了家,媳妇是城里人,回村过了一回年就嚷着村里太脏,让建国以后别回村过年了。建国委婉地把这事告诉了高老头,高老头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道:“没事没事,反正我在家里也没什么事,你们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就回来看看,要是忙就算了,别惦记我这糟老头子。”建国这才松了一口气。第二年,建国果然没回来过年。
　　加上今年,建国已经五年没有回家了。
　　高老头是从去年开始在村口等建国的。高老头每天早上一醒来就想,万一建国今天回来呢?这么多年了,万一他忘了回家的路呢?一想到这儿,他就坐不住了,连忙赶往村口,好像建国真在那里等着他似的。有人让他回去,说今天建国不会回来的。他不信:“说不定建国马上就回来了呢!”那人只好摇摇头说:“这老头,真倔!”就这样,高老头日复一日的在村口坐着,几乎快成了村里的一道风景。
　　这天早上,高老头看着窗外的天空,知道今天一定很热,所以备了一把蒲扇。果真,从正午开始,天气越来越闷热。高老头拿起蒲扇扇,可是连扇出来的风都是热的。这时,他看到西方的天边有一样很大的东西朝这边飘过来。他站起来,使劲瞪大昏花的老眼,想看得更仔细一点,眼睛却被阳光刺得更睁不开了。这时,高老头才发现,不知何时,大槐树的影子向左移动了一些,自己全部暴露在灼热的阳光下。他只好搬着板凳重新坐回大槐树的影子中。再次眺望天边,发现原来那个很大的东西是一朵云。可是,这朵云好像跟其他云不同。突然,他觉到一点凉风,顿时舒服了许多。大概是因为傍晚了吧,高老头想。为了打发时间,他开始盘算如果建国一家回来,他应该怎么招待他们。首先,一定要给建国做他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小米煎饼,杀一只鸡,就杀那只下蛋最少的好了……他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高老头是被风吹醒的。风已经很大了,天变得昏暗,尘土被风吹得在空中直打旋儿。高老头打了个激灵,这才发现那朵云已经近在眼前——一朵巨大的墨似的乌云!高老头抓起马扎,急急忙忙地往家走。雷声在头顶炸响,天越来越黑,突然,一道白光闪过,黑云被撕开了一块,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又是一道白光,硕大的雨点旋即倾落下来。高老头的后背被砸了几下。雨点连成了串,像瀑布一样从天上泼下,高老头的衣服已完全湿透,他感到浑身发冷,一阵阵地打着寒噤。风夹杂着雨水,使他睁不开眼,一呼吸就会呛一口水。等到他终于摸到家中时,耳边还响着那哗哗的水声。
　　马扎掉在了地上,高老头也来不及去捡。他一头扎在了炕上。昏昏沉沉间,他看到建国在慢慢朝自己走来,他想站起来叫他,身体却仿佛有千斤重。建国越走越慢,高老头满心焦急,一使劲,竟喊出了声:“建国!”
　　几百公里外,正在工作的建国好像听到有人在喊他,他疑惑地看了看窗外。
　　窗外,雨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