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淑莹

　　偶得闲暇,整理衣橱,翻出一摞自己的旧衣:暗红色小方格棉布衬衣、一字领大红色长袖夏衣、横条纹圆领夏衫、黑色半裙……
　　一件件折叠着,一时间,那些驻扎在这些旧衣上的流年碎影,一幕一幕,重现于眼前。
　　那件暗红色小方格棉布衬衣,是我青春年少时在泉城求学岁月里常穿的。犹记入学后不久,学校组织新生拍两英寸半身照片。大家排好了队,站在教学楼长长的走廊里。我穿着这件衬衣,静默地站在班级队伍里,等候照相。班长喊着名字,一个一个进去拍照。轮到我了,班长喊:“安丘栾小妹!”我听了,会心一笑,走出队列,向这位来自菏泽的班长大哥躬身致意。班长亲切的称呼,令我心生温暖,一股温馨的暖流从我的心底荡漾到眉梢眼角,荡漾出我满面春风。拍出的照片上,我穿着这件暗红色小方格棉布衬衣,青春的笑容明快朗润,正像那天校园里初秋雨后的灿灿阳光!
　　那件一字领大红色长袖夏衣,是我的小妮八九个月大时我常穿的。小妮自生下来就精力充沛,睡眠极少,夜间常醒,把个本来就产后虚弱的我熬得面黄肌瘦憔悴至极,瘦损的身子裹在这件一字领大红色长袖夏衣里,松垮垮,空荡荡,86斤的体重,那叫一个可怜。这件衣服胸前印有一只金色蝴蝶,那时,八九个月大的小妮每天在我怀里,依偎在我胸前,一双婴儿的眸子清亮如水,凝视着这只蝴蝶,胖胖的小手抓挠着这只蝴蝶,小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半天过去,小妮玩累了,合眼欲睡,我抱着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小妮伏在我肩头渐渐睡去,点点口水,沾在我这件夏衣上……
　　这件一字领大红色长袖夏衣啊,它记录着我的小妮襁褓之中的天真笑脸与响亮哭声,它承载着一个柔弱母亲抚育婴儿的艰难与辛劳!
　　那件横条纹圆领夏衫和那条黑色半裙,是2010年夏天,我在省肿瘤医院陪护患病的父亲时一直穿着的。那年春天,胃全切术后两年的父亲病情出现骨转移,只好到省肿瘤医院接受放疗和化疗。18次放疗之后,是6个疗程的化疗,一家人轮流陪护着父亲,一次次往返于济南与安丘之间。那次是我陪父亲去济化疗,爷俩在潍坊火车站候车大厅内等候动车,弟弟、弟媳从班上请了假前来送行,正闲聊着,检票开始了。当时,我就是穿着这件横条纹圆领夏衫和这条黑色半裙,陪父亲站在检票的乘客队伍里,回头向弟弟、弟媳微笑着挥手告别……
　　在省肿瘤医院,我还是穿着这身衣裙,病床边陪护父亲输液,住院处交费,向影像科大夫询问治疗效果,与主管医生主管护师积极沟通,烈日下去餐厅打饭,晨曦下微雨中斜阳里陪父亲在医院花园里散步聊天……
　　如今,父亲已与世长辞,被病魔苦苦折磨九年之久的父亲,一生救死扶伤无数却救不了自己的父亲,最推崇《聊斋志异》文笔风格的父亲,卧病在床依然研读《老子》的父亲,在大雪天教孙女外孙女背诵风雪诗并配以简笔画的父亲,每年麦收时节必为孙女外孙女讲解白居易《观刈麦》诗的父亲……
　　这会儿,看着自己这身衣裙,往事历历,重临心头,丧父之人酸苦的泪啊,不觉之间又簌簌落下!
　　一件件旧衣裳,因它承载着人生的悲喜而成为我们的旧友；一件件旧衣裳,因它交织着生命的苦乐而成为我们的故交。还有多少旧衣裳,都收起来吧,把凄怆与伤痛封存,把情意与温馨珍藏,将生命里那些或悲或欢的记忆,留待暮年岁月里,咀嚼,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