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石

　　老潍城,东关北下河街90号,有位京戏票友陈正宏,他迷裘盛戎,迷到“无唱不裘”的程度。
　　话说,1945年5月,李宗义、裘盛戎他们率团到潍县东关永乐大戏院公演。因为日本侵略军临近投降,胶济铁路被炸中断,剧团被困潍县。京戏大腕陷入收入斩断,日子难过之窘境。总是沾了潍县票友义气为先的光,得以度过拮据。中有家父陈步云先生,甚至与裘先生义结金兰。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京戏大发展,舍弟陈正宏以此到北京看望裘夫人李玉英。回忆当年潍县被困情形,感慨系之。后来,裘先生弟子方荣翔、钳韵宏先后到潍城公演,舍弟正宏都执师弟之礼,优遇待之,并与方先生订莫逆之交。天津京剧团到潍公演,方荣翔弟子康万生,成为舍弟正宏的座上宾。当时康万生小有不适,舍弟日日为其做小灶招待。令康激动铭心:“正宏师叔,如此厚待,没齿难忘!”我粗略估计了一下,单是对京角的招待,三十年下来,舍弟正宏的花销,不止十万八万就够了的。
　　正宏爱京剧,爱花脸戏,爱裘,是从心坎上爱,从细节上爱。清晨吊嗓,裘戏启口。戏友相聚,裘戏试琴。课徒授艺,裘戏为本。视频采访,裘戏录音。甚至,夏日午睡,梦中唱醒了的,亦是裘戏之目。这种对京戏的酷“爱”,刨根问底,要“刨”到家父头上。当年家父与裘先生义结金兰,这是让舍弟生裘爱的总根。近代中国京剧铜锤花脸史上,天才独运位列第一者,当然非裘先生莫属。家父是京胡票友,特长于裘戏伴奏。以上种种,即是造就东关北下河90号陈家这位裘派小花脸的前因后果吧。舍弟小票友,铜锤唱得吼。不用说,这对舍弟自小喜欢听花脸戏的儿子小青,无疑又是培养裘迷的“奶功夫”。
　　这,说到舍弟大儿子、我的大侄子:小青。小青从小唱花脸,到大唱花脸:光阴似箭,又唱到了他自己的儿子,也是舍弟的小孙子的出生。小家伙尚不曾出世,名字已经取好。儿媳妇请公公给即将出生的小朋友早起个名等着。叫什么呢?舍弟不假思索,一拍脑袋:“无论生男生女,都叫京京!陈京!京戏的京!我们陈家,本是京戏之家呀!”爱京戏爱到云彩眼里,连为尚未出生的小朋友起名,都要与京戏挂钩:只此一条,走遍中国南北,只怕也是,只此一家,并无分店吧。小京京,果然是个小精灵。还在襁褓的朦胧里,小家伙似乎即已受到京戏的陶冶,一听琴音悠扬,即使梦里,也会咿呀梦醒,手舞足蹈。后来小京上小学,音乐课上识乐器,最痴心的还是京胡。当然,在京戏迷家庭中,少不了京胡的,这对小京京,吸引更大。有事没事,喜欢拿来,调弄调弄。小陈京,后来能考取北京中国戏曲学院附中,与以上诸多京戏的先天条件,当然分不开。
　　曾经是设想,关键在发现。当小陈京被中国戏曲学院附中录取的通知书,由“绿衣人”送到舍弟手中时,仿佛意识到,在北下河90号陈家,迷戏由家父、到舍弟、到小青、到小京,四代蝉联,已是不争的事实。然而,想想肩上的担子,无形中沉重了许多。但是,在当下的中国,一个普通的双职工家庭,单凭着低工资,又要过日子,又得供备一个大学生,何等艰难。但小京的爸爸妈妈,却指望一口烤肉火烧的炉子,供备陈京在北京整整上了七年学(三年附中,四年本科),累计支出三十万不少。夫妻增收节支,终于供备出了一个中国戏曲学院出来的大学毕业生。小京以学业优秀,分配到大连京剧院,正式入梨园。
　　日前,我接到侄子小青的电话:“周六晚上,CCTV戏曲频道播出大连京剧院著名花脸杨赤新近排演的京戏《西门豹》,京胡伴奏就是陈京,您可以听听。”届时,我,也听了也看了。看的是杨赤,听的是陈京,琴音铿锵,不由喜极。戏迷家庭,四代蝉联,不枉积功,能不让人激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