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军

　　“乳鸦啼散玉屏空,一枕新凉一扇风。睡起秋声无觅处,满阶梧桐月明中。”时令刚过立秋,凉风渐至。白天虽然还艳阳高照,可不再有炎炎盛夏的热力；晨夕之间,已是凉意阵阵,天气也正日渐一日转凉。夜幕四合,蟋蟀叫得急切,如诉如言,声如天籁,充斥穹宇。“蟋蟀在堂,岁聿其逝”。蟋蟀在为短暂的生命奋力呐喊,礼赞生命,也叹惋生命。
　　人生不惑之年,正如节令的立秋。
　　唐诗人李益在《立秋前一日览镜》诗中感叹:“万事销身外,生涯在镜中。惟将两鬓雪,明日对秋风。”乌发渐稀渐灰,生命就有了立秋之感。不惑之年就像一条扁担的正中,前面一头挑着的少年青春往事,渐行渐远；后面的银发夕阳渐行渐近,似乎连感叹一声都来不及,太阳就已偏过正午。关汉卿就叹到:“愿朱颜不改常依旧,花中消遣,酒内忘忧……恰不道人到中年万事休。”
　　记得大约在女儿和侄女三四岁的时候,无意中说到每个人都会死去离开这个世界,未料她们大哭起来,泪雨滂沱,泣不成声地问“为什么每个人都会死呢”,也只能告诉她们这是自然规律。人大约在幼年的时候就有“生死”意识了吧。我们无可选择地来到这个世界,要面对自己的生老病死,要面对亲人的离去；要面对生命意义的追问,要为人生确立一个意义；要思考生命的延续,要求索精神的安放。我们还要努力刻下足迹,以证明自己来过,拼搏过,努力过。
　　不惑之年,往往容易悲秋,是一生中哀乐感受最深切的时候。青春已逝,来日几何,瞻前顾后,百感交集。唐诗人郑谷的《中年》诗写道:“漠漠秦云淡淡天,新年景象入中年。情多最恨花无语,愁破方知酒有权。苔色满墙寻故第,雨声一夜忆春田。衰迟自喜添诗学,更把前题改数联。”寻找故第,苔色满墙,斑驳难认；追怀平生,遗踪恍然,岁月更是无情地逐日而去。
　　不惑之年,往事既不可追,来日也未必可期。虽然还有理想,还有所期待,还有很多事情想去做,但囿于禀赋,囿于自身的努力,囿于自己为自己设的限制、画的圈圈,又甘于平庸了；于是把实现理想寄托于孩子身上,但又不愿孩子背负过大的压力,失去快乐的童年。固定了一种生活模式,就不容易打破；每天骑行在固定的生活轨道上,甚至害怕改变,害怕打破固有的模式。虽然明白最好的牌永远是下一张,却似乎不敢抛下手中的牌去翻下一张,赌一把；重新选择的机会也少了,所以就带着理想、带着怅惘安居于现实的处境了。
　　不惑之年,既为人子人女,为人夫人妻,又为人父人母,饰演着多重角色。平实的婚姻里,欢乐不再来自含情脉脉的相望,不再来自山盟海誓的豪言和柔肠寸断的情歌,而更多的是来自物质和亲情。在家这个圈子里,不可能没有苦恼,但责任和道义让我们学会承受,为家人创造一片幸福、快乐的天空。
　　不惑之年,不再幻想,不再任性,不再尽情发泄。忍让,却不颓废；舍弃,只为珍惜；糊涂,只因明白；无为,但孜孜耕耘；宽容别人,也不苛求自己。人生四十而知明多之处暗也多,欢浓之时愁也重。不惑之年,有立秋的天高云淡。
　　人生确立一个意义,精神得以安放,惑便也就不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