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浪闻莺

　　安子是我在武汉读大学时的同学,也是我的恋人。
　　我们在一起时,他总会跟我提起他的村庄。他说,他的村庄前有条羊子河,河水清澈见底,两岸杨柳低垂,弯弯绕绕地伸向不可知的远方。他说,沿河是散落的古色古香的民居,被一条青石板街道一线串起。他还说,小时候放学后,他们一帮小伙伴就到河边疯闹,常把割猪草拾牛粪的事儿给抛在脑后,因而屁股没少挨大人们的鞋底儿抽。
　　安子说这些的时候,眼睛就亮亮的,一副心醉神迷的模样。于是,在大四放寒假的时候,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泡,安子终于答应,带我去看看他魂牵梦绕的村庄。
　　没想到,地图上看起来距武汉十来厘米的路程,却让我和安子花了近一天的时间。先是坐了三个多小时拥挤不堪的班车,接着又找蹦蹦三轮车来换乘,一路颠簸向前。当三轮车停稳的时候,疲惫的我早已倚着安子睡着了。安子便爱怜地摸着我的头发,轻声说:“英子,该下车了!”
　　正是水冷草枯的寒冬时节,大地了无生机,只有沿街稀稀疏疏昏暗的灯光,昭示着这里的人间烟火。尽管我对安子的村庄有些气馁,但面对热情迎上来嘘寒问暖的淳朴乡亲,我还是强打精神,欢天喜地地给大伙儿发糖吃,敬烟抽。因为人群中,有几个大嫂笑说:“安子的媳妇上门来了。”
　　那晚,窝在老式的雕花板床上,我睡得特别香甜。因为,这是安子曾经睡过的床。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就急忙拉着安子,到村子里转悠。
　　安子边走边给我介绍。他说,这是条明清古街,有几百年的历史。安子说,别看羊子河现在很窄,可是一到雨季,它就会咆哮成一条大河。
　　最后一站,安子带我到他小时读过书的小学。
　　学校空无一人。安子紧握着我的手,说:“还有一件伤心的事,不得不说。我父亲呢,先前是村里的书记,他一直想建一所像样的小学。那年我上五年级,父亲就带领乡亲们亲自打土坯、烧红砖,要盖一所新校舍。上房梁时,站在山墙岇上的父亲突然一脚踩空,摔下来。长长的檩条,正巧砸在他的胸膛。”
　　空气顿时凝固了。我一下子抱住安子,哭着说:“好了好了,这些不幸,都过去了!好在明年,我们就毕业了。我求过我爸了,让他帮你在武汉找个体面的工作,我们就……”
　　安子不敢看我,好一会儿,他才沉声道:英子,你不知道,我父亲去世后,凡遇到家里有重体力活儿时,都是乡亲们主动过来。还有,我到县城读高中直至现在上大学,好些学费,都是左邻右舍你二十我五十给凑的。所以,毕业后,我肯定是要回来的。
　　我立刻僵住了。
　　十多年后的一个夏夜,我慵懒地躺在武汉东湖边舒适的别墅里,百无聊赖地翻看着电视节目。突然,央视七套《乡土》节目似曾相识的画面,飞快地进入了我的眼帘:弯弯的河水,依依的杨柳,古朴的民居,众多的游客。这,这不是安子的村庄么,啥时变成生态旅游观光区了?
　　当看到安子鬓角的几绺白发时,我的心竟有些隐隐作痛。主持人还在提问:听说你大学毕业时,本可留在武汉,找到很好的工作,但你非要选择回乡当村官,而且一干就是十二年。你觉得在哪里工作更值得?有过后悔吗?
　　安子笑了,眼睛依旧熠熠生辉。他说:“在武汉工作,当然好哇,可真的不太适合我。现在嘛,一切还好。我不是叫安子吗,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这时,做房地产开发的爱人正好应酬回来,喷着酒气讪笑着问:“这是哪呀,景致不错!如果让我去搞开发,肯定能赚大钱。”
　　你懂什么?我感觉我的心如玻璃般破碎落地的声音,却淡然地对爱人说:“这是安子的村庄,千金难买,万金不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