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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际刚
一进腊月,小城便会回荡起“烤地瓜,烤地瓜”,这声音黄昏后便愈加清晰,烤地瓜的香气伴随这声音,便在小城的大街小巷氤氲开来…… 上小学的儿子经不起诱惑,缠着他妈妈下楼买几个,一阵狼吞虎咽后,说,给爸爸留个吧。妻说,你爸当年就是为了脱离地瓜才离开的农村。妻儿的对话,触发了我对地瓜的记忆。 还是春寒料峭的时候,爹娘便会像赶鸭子下河那样,把我们兄弟姐妹从热烘烘的炕头赶到地铺上去。爹在炕上垒起一圈砖墙,把从河滩挖来的细沙一层层铺到炕上,地瓜种一行行卫兵似的埋在沙土里,再用温水喷透。在爹关注的目光里,地瓜秧苗顶土、冒芽,不几日炕上森林似的秧苗,一派生机。 挨饿的人对食物有着一种天然的本能。在爹埋下地瓜种后,我偷偷地扒出几个,与邻居小伙伴背地里啃了,真甜。在秧苗长成一派生机后,爹发现一炕绿油油的秧苗好像长了疤瘌头,轻轻地扒开沙土,发现自己埋下的地瓜种竟然少了几个。在审贼似的审问了我们兄弟姐妹后,爹便举起他那长满粗茧的大手,我的脸上火辣辣的。这是父亲今生唯一一次揍我,竟是为了几个地瓜。 布谷鸟叫起的时候,爹已经在田里犁起一道道瓜沟。秧地瓜,是该全家上阵了。爹用镢头不远不近、不深不浅地刨坑,大哥大姐来回担水,小弟撒秧我浇水,娘和小姐姐在后边埋土。那情景我一辈子记得。瓜沟向远处伸展开,仿佛没有尽头…… 春末夏初,几场透雨下来,秧苗开始苏醒过来,不几日整个瓜田便被绿占满了。雨下来了,农活也跟着来了,翻蔓锄地。我是最怕翻蔓子的,手伸下去,感觉凉凉的,有时会是一条小蛇。翻地瓜蔓,在农村可能是最轻的活,我却胜任不了。为了不再和地瓜打交道,我暗下决心,考上大学脱离农村。 霜降过后,就到了地瓜收获的季节。那时节,犁开地,满坡都是地瓜,完整的窖藏,破损的切成瓜干,这就是一年的口粮。上顿地瓜,下顿地瓜,不吃不中。红高粱只适合生长在莫言的东北乡,玉米、小麦产量低,种不起,只是供客人享用。 那个年代,地瓜是我们那里的主食。少吃还可以,吃多了胃受不了。有一次放学回家路上,远远就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烙饼的味道。回到家,娘正在烙饼,说是大舅要来。“娘,娘,我饿……”我的肚子咕噜了一声,也不知道娘听到了没有。娘撕下一块饼给我,让我藏在门后吃,真香。我忘不了那个年代,也忘不了地瓜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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