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鱼之乐
此时,母亲安详地躺在病床上,轻微的鼾声,有节奏地响起,她已经熟睡了。 住院好几天了,身患肺心病的母亲,都不能深度睡眠,干咳不止,唉声不断。每到夜晚十点左右,仿佛成为另外一个人,癔病缠身一般,说什么话完全不由自主。第二天凌晨,却奇迹般地恢复正常,问她晚上睡觉了没有,说过什么话,她还自以为睡着了,并且所说的胡言乱语,竟一点也不知道。经询问大夫,答复说是因为她的肺功能衰竭,导致胸腔中二氧化碳积存过多而致。 说母亲“胡言乱语”,其实也并非不着边际。话语中,她有时一脸无奈地讲到自己和家庭的苦,“家里这么一堆孩子,大的不大,小的不小,该怎么办呀?”又唉声叹气地说到自己的病,“这么大年纪了,孩子们都忙,拖累人呀!”有时,又像遇到了什么难,厉声喝到:“看他们能把咱怎么地?咱们又没有人命,不行我去和他们对火。”就这样连续两三个晚上,兴奋不睡,说个不休。 这段时间,兄弟姊妹和嫂子们都放下手头的工作和家务,不管白天黑夜,两人一个班儿轮流侍候母亲。作儿女的,在陪床的过程中,却“意外”地借机读懂了年迈老人心底的所思所想。听似“梦话”但并非呓语,她的苦难经历和心路历程,对孩子们的关爱和自感“愧疚”,在家庭遭遇大事儿时的凛然,在大脑不能自主支配的情况下,“肺腑之言”喷薄而出。八十八岁的她,和已经去世的父亲曾经牵手62年,他们一路走来,几多坎坷,历经波折,生活的烙印已深深刻下而不能磨灭,发自内心深处的言语中可见一斑。 医生的精心治疗见到了成效。晚上9点多打完点滴,简单地用餐后,母亲在床上坐了半小时,躺下来,慢慢地合上眼睛,不再像前几天那样持续亢奋。她的手臂搭在床沿上,嘴里断断续续发出呻吟声,无意中,我把自己的手轻轻地抚在她的手背上,她的手心突然翻转过来,紧紧地和我的手握在了一起。 两手相扣的那一刻起,母亲停止了呻吟,紧绷的额头明显舒展开来。而我也突然感到一股电流顺着胳膊,传遍了全身,那可是来自母亲内心的暖流。 我所握着的手臂,干瘦,五指细长,长满了黑斑,血管青筋一道道的,让我想起了《包身工》中“芦柴棒”那只类似的手臂。 正是这样一双手臂,牵着兄弟姊妹的手从蹒跚学步到慢慢长大,曾经飞针走线为全家人缝衣织被,曾经拽着不听使唤的牲口犁田耕耘,曾经在饥饿年代为老老小小拔野菜搂柴草做饭糊口。这双手,曾经是能把家里家外的一切拿得起放得下的勤劳双手。 今天,孩儿们就陪伴在母亲身旁。即使是在睡梦中,母亲也是一直握着我的手。有我们在,她的心里更踏实,更加安静,睡得愈发香甜。 此刻,时针已跨过午夜的分界线。2014,在陪伴至亲的病榻边,悄悄与我们作别;此刻,与养育我们的母亲携手,一起迎来了期盼已久的2015。 我相信,这一刻,母亲感受到了孝心的温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