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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明宝
在我的家乡,热火朝天的麦收一过,一场雨又紧跟着落下来,麦茬地里变得湿乎乎的。 父亲刚挂起镰刀,来不及歇口气便捧出黄灿灿的玉米种子,趁着“好地气”开始播种夏玉米了。父亲刨坑,母亲撒种,忙忙碌碌,在每一块责任田里都种下圆润饱满的希望。 有一年,父母却突然改变了主意,他们把叫“南坡”的地块留下来,播下了黄豆。因为,他们决定等黄豆收获后,磨成豆腐卖,为干涩的生活添点润泽。 豆种播下七八天后,一个下午,我从小学校放学回家,刚扔下书包,母亲就喊住我说:“跟我去南坡‘间’些豆芽,晚上炒豆芽菜吃。”“豆芽菜?好吃吗?”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这道菜呢。母亲见我满眼迷惑,就笑着说:“好不好吃,尝一尝就知道了。”我空空的肚子立刻“咕噜咕噜”叫起来……我咽了口唾沫,随着母亲的背影一前一后,很快到了南坡。 正是夕阳在山,霞光满天的时候,南坡里凉风习习,仅仅几天功夫,一行行颓败枯黄的麦茬中间,竟有了青青脆脆的诗行,平平仄仄,吟唱了一地!每一棵豆苗都有小拇指高了,白嫩嫩、水灵灵的茎娇嫩得如婴儿胳膊,茎的顶端绽开两片青生生的叶片,厚厚的,笨笨地,托着晚霞,迎着暮烟,一副逗人喜爱的娇憨模样。 母亲在地头一丛拥挤着的豆芽前蹲下来,伸出手,将一些豆苗毫不留情地拔掉。我蹲在一边觉得于心不忍,又无所适从,母亲说:“豆芽太密了要争抢肥料和养分,谁都长不好,‘间’去一些,才能让别的长得更快,结荚更多。”我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学着母亲的样子,“间”去一些稍显瘦弱的苗,但这似乎也很难,因为这些豆苗都齐刷刷的,不分伯仲。 很快,我们的竹篮里便隆起了层层叠叠的青绿,在金色的夕阳下流光溢彩。 我挎着竹篮回家的时候,脑子里总回旋着它们在地里噌噌拔节的声音。 回到家,母亲立刻把豆芽用清水洗净,放在烧好油的铁锅里炒,除了放进一点食盐外,母亲没有添加任何调料,但我还是闻到了从未有过的浓香。 那么多青生生胖乎乎的豆芽组合成无法抗拒的诱惑,牢牢地吸引着我,这顿晚饭,我吃得忘乎所以。 饭后,我腆着肚子,回味着豆芽的芳香,命令似的对母亲说:“娘,明天咱再吃豆芽!” 但是,第二天,母亲说没空。第三天,她依然没有答应我……第五天,再缠母亲,她意味深长地说:“不能再吃了,豆芽早长成豆秧了……” 当我独自一人跑到南坡时,我亲爱的豆芽们果然早已改变了模样,它们像一株株绿色的小树,正在争相长大……看着满地旺盛的豆秧,我突然明白,母亲之所以“拖延”,那是因为母亲心里明白,豆芽“间”过一次后,留下的都是无比珍贵的,她还要靠它们多结荚,多做豆腐呢……想着想着,我的脸红了。 一晃多年过去,自己再也没有吃到土生土长的豆芽做成的菜了。 青青的豆芽,青青的念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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