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马入林

　　6月18日下午,收到堂侄短信说他爸爸走了。我站在地铁里,看着闪烁的站名,视线模糊。久受病痛折磨的堂兄兆孚,今日告别了62年人生。
　　当晚我写帖追思兆孚大哥,又抻出个些细节例子,陆续跟帖。片言只语打开尘封的记忆,不时涕泪交加。
　　大哥幼时因伤腿残,但立志成才,学木匠,学裁缝,学日语,写小说,养鹦鹉。他精心传承卯榫等传统工艺,刨锛钻斧勒凿锯墨斗尺,项项技艺样样精湛,带出许多高徒。至今我家仍然用着他多年前亲手制作的家具,抚摸结实光滑的木面,仿佛还能闻到木花清香,听到推刨掠过木材的长啸,看到大哥的汗珠闪闪发亮。
　　大哥30多年前在同好鼓励下,节衣缩食买来教材唱片,苦心孤诣自学日语。我课余没事也来蹭听。他一边自学,一边教我几句。我人小记性好,念叨几次,就学会了平假名片假名顺口溜:阿衣吾爱奥,它其此太桃,那尼奴乃闹……我只是学个唱,不懂字母本身。当年农村那么闭塞,大哥排除万难创造条件坚持自学。一个只有小学六年文化水平的农村残疾青年,从零开始学习外语,困难可想而知。毕竟信息阻滞,他竟然错过唯一一次考试,命运未得擢升。
　　大哥热爱文学,常年订阅小说杂志,其中有一本是《泉城》(后改名《当代小说》),是济南文联的小说月刊。那时书刊稀少,这又是编小说讲故事的刊物,更加稀罕。每期一来,我即抢读,大快朵颐。油墨香里渲染的爱情、伦理、旧案、悬疑、幽默等等,极大丰富了一个中学生单调的阅读菜单,诱发文学少年的原始冲动。大哥劳作之余,精心构思创作小说,把自己编织的故事工工整整投放在方格里,屡屡投稿却不中。
　　大哥从事最久的行当恐怕是养殖鹦鹉,是观赏鸟,可以笼养可以在结婚等庆典上放飞,颇受欢迎。不过也有麻烦,或鸟儿得病,或鸟价波动,或其他原因,收入常不稳定。为此,大哥大嫂全力以赴,殚精竭虑,视鸟儿为孩子,呵护备至。大哥由于劳累过度,几年前一晚摔倒路旁,就医时知是中风。治疗中不时反复,近期仍在艰难康复,孰料突发意外。
　　大哥一生自强不息,矢志创业,带领家庭挺过困境,顽强脱贫。大哥三个孩子,两个本科毕业,两个成家立业,也是成就颇丰。
　　大哥是我伯父长子,我是我父长子。作为两个长子,大哥和我惺惺相惜,总是有很多交流。他是文艺青年,充满人文情怀,自觉辑录本地本村本姓本族历史传奇故事,亦熟稔风俗礼数范式,凡事基于背景渊源提出合理建议。每次回乡,我总与兄聚,或把酒或祭扫或其他,谈天说地感叹人生,有滋有味有情有义。直到去年暑假我来看他,还鼓励他写日记,记录康复点滴,一来活脑二来解闷,他已有心无力。
　　我记忆中第一次得到压岁钱,是几岁的时候,兆孚大哥给的。是时他已做木工,有微薄收入。一次过年时,他给我一角钱,作为贺年礼。最底层极穷困家庭饔飧不继,竟得此余欢,可见大哥执礼大方,于困顿中垂大哥范。
　　这就是我的兆孚大哥,他生于1954年,经历了很多挫折。他励志,奋斗,抗争,屡败屡战,是终生创业却饱尝苦涩的典型。我不能用肤浅无力的文字,还原他不屈不挠而卑微悲催的人生历程,却可以回溯我所知往事碎片,点缀一种悲剧人物的朴素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