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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宁
办公室里太单调,满目黑红白,总感觉缺点生机。于是,去年冬天的时候,从花市买回一株榕树,榕树嫩生生,绿蓬蓬,倒是让办公室平添几分原野气息。 这是一棵人参榕,虬龙根,茎干粗壮如萝卜,顶部一丛深绿色的茎叶直指青天。刚来时很是茁壮,没过几天就奄奄一息了,干巴巴的枝干大片大片地掉叶子。我不晓得哪儿出了问题,只能一遍遍地帮它松土,给它浇水,将它在阳光下与阴凉处来回迁挪。那时候,我常常悲观地想,照这样,怕是过不去这个冬天了。 春天来的时候,它又恢复了生机。我将它放在窗台上,看着它沐浴在春光里,抽新枝,发新芽,老叶愈见油亮。如此怒长乱发,几个节气一过,体量已比冬天时大了一圈,也没了初买来时的型。有经验的人告诉我,应该给它修枝了。可是,我拿剪刀围它转了好几圈,却一根枝都舍不得动,因为我想起它在寒冬里的那些挣扎,这每一枝每一叶,都凝结着苦难。所以,由它去吧,谁又知道下个寒冬何时会来。 如今,我的榕树翠生生地挺立在阳光里,枝繁叶茂,浓密的须根向着花盆的每一个角落蔓延。有时天落细雨,我会将它搬到窗台外,看它大口喝着雨水、吸着雨气,多么畅快欢喜,让我的心也随之愉悦。更多的时候,我会静静地欣赏它。它沉静、优雅,老枝叠新枝,疮痂生新芽,每一处线条都勾勒出造物者的智慧。我从花市的万千株植物中将它找到,从此,我们彼此陪伴,它需要我的照料,我的心被它收容休憩,这是缘分,是责任,是命运。回头望去,它是生平第一个完全属于我的生命,我相信,接下来还会有更多这样的生命降临,也许是植物、动物或人。 我的榕树,越来越是一棵树的样子。前几天,给它换了扁口紫砂盆,让它日渐庞大的根系有了更开阔的容身之所,浇水的频率也越加密集。同事们不明白,为什么我会把如此多的精力投注到一棵榕树上。细细想来,也许是因为在农民眼里,树是最实惠的物件,它索取得极少,却给我们花景、果实、浓荫和贫瘠生活中少有的诗意。树也是最恒久的陪伴,它不会厌弃、不会离开,它构筑了我们的每一个容身之所——房屋、床和棺材。在乡下,老人与树的故事讲都讲不完。所以,当你的生命中有了这样一棵树,一定要洒上一滴心尖儿血去照顾它,它会回以忠贞不二的陪伴。 我与榕树越来越熟悉,我晓得它对光照、水量和泥土的喜恶,它见过我最虚伪的笑容和最真诚的惆怅。每当迷茫、愤懑、郁卒时,我喜欢凝望它,看着微风拂过它的枝干,刚浇过的水珠儿自叶尖滴落,阳光透过细枝碎叶洒下来,慢慢的,就会觉得生活瞬间变得云淡风轻,于是精神一振,满血复活。有时候,心里充满希望和期冀,我会边浇水边问它,对吗?好吗?会实现吗?它静默不语,用枝叶轻抚我的手掌,好像在说,答案你已知晓,跟随自己的心去努力吧。 前几天,读到刘亮程的句子:“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我们不能全部看见。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独地过冬。”想起去年过世的外公,心里有所感悟,生、老、死,是每一个生命都要独自面对的历程,没有外力可借,不论何等结果,都是不可扭转的宿命。所以,当下个寒冬来临时,我不会再像个主人那样赤眉急眼,我会静静陪这个老友走过这段宿命之旅,帮它见证、为它铭记。 只是,我将永远记得,曾有这样一棵树,陪我走过了一段路,在我心上撒下过一片绿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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