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辉


　　林语堂先生曾说:“苏东坡是个秉性难改的乐天派,是个悲天悯人的道德家,是黎民百姓的好朋友……”
　　苏东坡在意的东西一直都在他的诗文里,那就是:清风明月,江河大海,人民疾苦,人间真情。
　　翻开苏东坡的诗文,随处可见明月。不只是超然台上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还有“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还有“人间如梦,一尊还酹江月”,还有“我醉拍手狂歌,举杯邀月”,还有“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还有“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还有“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还有“山高月小,水落石出”,还有“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在他看来,“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取之不禁,用之不竭”。
　　或许因为心中时时有一轮明月,他才可能身陷政治纷争的泥潭,却始终保持自己心灵的高洁。
　　而奔流不息的江河湖海,给了苏东坡更广阔的胸襟和更多的哲学思考。
　　他会想到时间的流逝:“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他会想到空间的无穷:“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叟,羡长江之无穷”；他会想到自己的命运:“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他对人总是一片赤诚。
　　看到百姓生活无着,他会流下热泪,那年在密州,他“洒涕循城拾弃孩”。
　　遇到农民喜滋滋地耕作,他会由衷地赞美,那年在杭州,他感同身受“西山人家应最乐,煮芹烧笋饷春耕”。
　　看到损害百姓利益的行为,他会不顾一切地大声疾呼,无视政敌的打击,连续给朝廷上书反映。那年被贬惠州,他写《荔枝叹》,“我愿天公怜赤子,莫生尤物为疮痏,雨顺风调百谷登,民不饥寒为上瑞”。
　　这样一个人,在勾心斗角的政治纷争中,是注定不会左右逢源的,但是在人生的其他方面,他却收获了最丰盛的情感。
　　他的生命中先后有两位妻子,王弗和王闰之,和一位侍妾,朝云,都是情深义重的女子。
　　苏轼18岁的时候与妻子王弗结婚,到29岁,王弗因病去世。在苏轼57岁的时候,第二个妻子去世,59岁的时候,朝云也染上疾病,离开了他。自此,他一个人走到生命的终点。
　　那年苏轼在密州,面对明月,想起王弗,仍然痛心不已。写下了著名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他还有情深义重的兄弟。小他三岁的苏辙,他们一起在四川长大,一起赴京都赶考,一起中进士,在政治上也意见一致,共同进退。读苏轼的诗文,发现里面太多的篇章提到了“子由”(苏辙的字),后来翻阅苏辙的诗文,才知道,那里面处处都有“子瞻”(苏轼的字)的影子。那年苏轼请调密州,主要原因就是苏辙当时在济南做官,兄弟二人想离得近一些。后来他遭遇“乌台诗案”入狱,苏辙上奏朝廷,表示愿纳还自己的一切官位为兄长赎罪。
　　苏轼说过:“我少知子由,天资和且清,岂独为吾弟,要是贤友生”。苏辙在兄长的墓志铭上写:“我初从公,赖以有知。抚我则兄,诲我则师”。
　　对弟弟,苏轼从不掩饰自己的深情,他给友人的一首诗中写道:“嗟余寡兄弟,四海一子由”。在生命的终点,他由海南回到中土,心中高兴,但唯一的遗憾是没有见到子由。他留下遗嘱:让子由来给他写墓志铭,他要与妻子合葬在子由家附近的嵩山山麓。
　　他有情深义重的友人。不管是一直赏识他的欧阳修、梅尧臣,还是他后来结交的黄庭坚、秦观、晁补之、张耒等,他们坦诚相见,互相欣赏。如黄庭坚终身以苏门弟子自居,后人称他们为“苏黄”。
　　他有爱戴他的百姓。他对人亲切热情、慷慨厚道,在他飘泊不定的一生中,每到一处,都受到百姓的喜爱。他戴的帽子高而顶上窄,人们称为“子瞻帽”,不少人摩仿制作,流行一时。在黄州的时候,因为猪肉极贱,“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他于是自家经常炖猪肉,人们称为“东坡肉”,近千年过去,竟成为地方名吃。
　　他有越来越多的知音和读者……
　　林语堂先生认为苏东坡身上有一种“浩然之气”,他说:“我不相信我们会从内心爱慕一个品格低劣无耻的作家,他的文字再富有才化,也终归无用”。
　　是的,那种“浩然之气”,“在天为星辰,在地为河岳,幽则为鬼神,而明则得为人”(苏东坡《潮州韩文公庙碑》)。
　　这是文章不朽的秘密,这是名垂千古的原因。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