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端梅

　　五月初五,端午节,汉民族一个古老的传统节日。传统中国农历以地支纪月,正月建寅,二月为卯,顺次至五月为午。“初”即始、端之意,初五也是午月之端,五又是“阳数”、午为“阳辰”,故谓端午、端阳等。从史籍上看,“端午”二字最早见于晋人周处《风土记》:“仲夏端午,烹鹜角黍”。
　　“端午节,天气热,‘五毒’醒,不安宁。”五月为仲夏之月,天地化生。天气逐渐炎热、湿闷,细菌繁殖快,各种毒虫邪佞活动变得频繁,疫病易生。古人认为此时的节气,乃阴阳相争死生分判之时。若受毒邪所侵,皆成恶疾。所以,人们需要一个全民的迎夏“卫生防疫节”。端午又是九毒日之首日,因此,这一天人们洒扫庭院,铲除虫菌孳生地,用雄黄水消毒,喝雄黄酒、吃粽子、插艾草、挂菖蒲、祭龙、蓄兰沐浴、佩戴防疫健体的各种香囊荷包,采集各种药材备用等。这一天便在民间流传了许多避邪、驱毒和防疫的习俗,端午就以祛除病瘟驱邪禳灾的形式传承了下来。
　　菖蒲和艾草,均为草本植物,都是传统的中草药。插在门楣窗棂上驱蚊虫避邪气,是端午最普遍的习俗,也是一道美丽的风景。以前住平房,家家有院有大门。端午节的早上,家家户户的大门、窗楣上插了青青的艾草在晨风中摇曳,那绿绿的艾叶,似乎使所有的人家都多了一份生机。清清的略带淡淡苦味的艾香在仲夏早晨的空气中弥漫开来,荡漾在大街小巷。深深地吸一口,香味沁到心脾里,让人感到分外得清爽和精神。后来,世事变迁,从村庄到城市、从平房到楼房,生活方式和居住环境在变化,但端午节插艾的习俗依然在延续着。端午节的早晨,依然可以闻到那清清的略带点苦苦的香味。也许,这就是文化的力量,它早已融合在民族的血液里了。
　　“吃粽子,保平安”,是端午节另一个习俗。粽子又称“角黍”、“筒粽”,由粽叶包裹糯米蒸制而成。早在春秋时期就已经出现“筒棕”,南朝梁始出现药食合一的粽子。几千年来,每年农历五月初五,中国百姓家家都要浸糯米、洗粽叶、包粽子。记忆中的粽子,青青的粽叶包裹着白白的、被水浸泡透了的糯米,填上红枣,裹成一个三角形,蒸熟了,粽叶的清香、糯米的浓香、红枣的甜香融合在一起,香气飘荡在每一个角落,吃起来又粘又软又甜,真的是好吃到骨子里。物质不太发达的年代,过节吃粽子往往也是孩子们很盼望的美食。如今,物质极大丰富,包粽子的人家少了,粽子在超市里随时可以买到,可吃起来,总觉得那粽香里缺少了点什么,是糯米的甜香?粽叶的清香?还是一种情愫和心情呢?
　　划龙舟,是端午最隆重的仪式。我原来一直认为这是由江南的习俗演变而来,但当有一天走进甘肃、宁夏的山区,知道在那个遥远的内地、缺水的地方也有端午划龙舟时,我相信了这是对于龙图腾的最好祭奠。龙是华夏民族的图腾,华夏民族是龙的传人。在远古时期,我国民间就有祭龙的仪式,五月初五曾是远古的祭龙日。相传在邪佞当道、五毒并出的恶日。人们希望借助于龙的威慑力来驱除所有的灾异邪祟,划龙舟也就成了端午最隆重、最热烈、最富有激情的仪式。　　　　
　　孩子永远是节日里最受宠、最被关注的群体,端午节也一样。《夏小正》中记:“此日蓄药,以蠲除毒气。”所以,这一天人们要用红色或五彩的丝线系在小孩子的手腕、脚腕上,在身上佩戴装着各中药草的香包以驱疾病保平安。这即与端午的主题相契合,更是对孩子健康成长的虔诚心愿和美好祝福。
　　端午节就这样以他最原始的、乡村的、没有过多奢望的、最普遍、最简单的含义和人伦情感流传着、丰富着。而那简单和普遍里却蕴含了中国式的辨证思维和祖先们对节日的价值取向,即尊重生命,敬畏自然,阴阳平衡,和谐天人。
　　如果不是后来的几个人和事,端午节也许就一直这么淳朴着、简单着、大众着、纯粹着。但是,因了发生在五月初五的几个事件,端午节被揉进了其他的含义和色彩。
　　伍子胥,楚国人,春秋末期吴国大夫、军事家。本为忠良忠臣,为谗言所诬蔑,刎后于五月五日被投入钱塘江。吴人哀怜之,于五月初五纪念。战国末期楚国大夫屈原,辞赋家,也是楚国主张变法的政治家,因眼看自己的祖国被侵略,救国无望,心如刀割,于五月五日,在写下了绝笔作《怀沙》之后,抱石投汨罗江而死,向死于同一日的伍子胥表达了追随和致敬之情,楚人于五月初五祭之。东汉时期,上虞人曹娥,在五月初五为救父投江,越人感其为孝节之女子,被称为“千古孝女”,宋代以后至民国,被历代帝王所褒扬。这些事件之后,两湖一带的端午节就与屈原有了关联,江浙一带的端午节则和伍子胥、孝女曹娥有了关联。甚至在后人对节候风俗做人文解说时,他们成了端午节的起源和主题。而随着历代文人在各种文字作品中的感怀和渲染,屈原与端午节的关联突出出来,称五月端午“起源”于营救和纪念屈原的说法也越来越广泛,端午节似乎只剩下了是“为纪念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这单纯的含义了,而对于五月端午的真正含义和思想价值及其取向却是“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了。
　　屈原当然不是端午节的起源,其他人更不是。中国传统节日是在天人和谐的主导观念中氤氲化育而成,因天时地气而立,孕人伦精神而丰,为所有人而设,与每一个人相关。
　　中国传统文化认为,人类是大自然所化生的,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身上有着大自然的密码。“节”是天地时气的交合之处,是天、地、日、月的节奏,那么,也应是人的节奏,是连通自然节律与人生节律的“节点”。农历五月,生命生长繁茂之时,也是需要特别保护健康生长之时。所以,迎夏防疫健身的端午节,也是合时而生。
　　随着社会变迁,人们在对节候风俗做人文解说时,把与当地有关的先贤达人、著名事件联系在一起,如两湖一带把屈原和端午联系在一起、江浙一带会把伍子胥、曹娥和端午联系在一起,这是自然和常见的,也是对节日内容和人伦精神的丰富。但是如果把局部地区的人事风俗生硬地推演到所有的地方所有的人,把民间的盛大节日推演成只是对某个人的纪念,则完全割裂了节日的形式与内容,消散了节日的核心价值。看似拔高了节日的境界,其实是削弱了节日对大众的自然教化作用,也扭曲和淡化了节日源于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本源精神。也是对节日怀着虔敬之心和美好祈愿的普通大众的背叛和不敬。而削弱了固有的文化力量、离开了它的本源和附丽的精神之节日,在社会的记忆里就会逐渐淡化甚至消亡,像历史上曾经把端午节改为诗人节一样不了了之。
　　如果端午节只剩下赛龙舟、吃粽子和纪念屈原、享受一天假期而其魂兮不在归来,在今天各种思潮碰撞、洋节泛滥,体育运动普及、物质极大丰富随时可以吃到粽子的情况下,它还能走多远呢?
　　让端午回归吧,让它的本土精神回归,是对节日最好的庆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