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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明宝
夏天,在乡村,人们总被蝉鸣的大雨淋湿。 蝉站在高处,隐在叶间,如游侠如隐士,漂泊不定,抑或深藏不露。所以,夏日,徜徉在枝叶稠密的小树林,或踟蹰在田间小径上,你会觉得这些近处、远处或者更远处的树都不再沉默,而变成了欢天喜地的歌者,它们独唱、合唱、重唱,用尽所有的形式和层出不穷的花样歌唱,歌唱赤日炎炎,歌唱生命苦短,歌唱雄心壮志,歌唱波澜壮阔的碧野鲜花……就是这样,蝉倚树抒情,树因蝉高歌。 淋湿了树下每一只倾听的耳朵。 我喜欢这种蝉鸣如雨的感觉。 记忆中,乡村里一年四季起床最早的小生物是麻雀,它们常常在曙光乍现的时候,集结在我小屋前的石榴树上跳上跳下地互相问候,尖声打着招呼,让人无法继续那些香甜的梦。而夏天,麻雀早起的地位会受到严重的挑衅:旁边高大的白杨树上突然有了一声或几声尖而直的蝉鸣!原来是于地下苦度几年的蝉虫一夜间在枝头完成了生命的蜕变。当曙光闪耀天际,微风拂过薄翼,空气流动异香……它怎能不为昨天的勤奋感慨,怎能不为今日的涅槃爆发出第一声欢呼?! 然后,在早晨金黄的阳光里,一只、两只、成百上千只的蝉奏响了它们雄霸夏日的交响乐。 那时,我读小学三年级。在每个雨后的早晨,我便早早起床,踏着闪亮的水洼和满地的泥泞到三里外的小学校读书。我第一个到校,当然不是为了获取老师的表扬,我像一只寻花觅草的蝶儿,小心翼翼地在校园里四处游逛。教室旁边的花圃里开放着大朵大朵的玫瑰和团团簇簇的茉莉花,花瓣上的雨珠正悄无声息地滴落,被夜雨洗过的尖脑袋小草愈发油绿鲜亮。我在每一条花枝前驻足,聚精会神地搜索,寻找着紧抓花枝的空空的蝉蜕,或者一只懒懒的尚未完全出壳的嫩黄的幼蝉。有时候,不长时间竟能捡到十多个蝉蜕和翅膀依然蜷缩在壳里的幼蝉。我欣喜地把蝉蜕装在小塑料袋里,回家后积攒起来,卖给小药店作药材,可赚得几角的零花钱。而未出壳的幼蝉,被我带回家后扣在小碗底下,希望它蜕变成一只声音嘹亮展翅飞翔的蝉,可是它们从没有如我所愿,不是身体畸形地死去,就是怎么也无法飞翔…… 我不明白这些小小的精灵,为什么一点也不领我的情,为什么不愿接受我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关怀与帮助?为什么它们只是在远离人们的高大的树巅上才兴奋得放声高歌?! 期末考试很快来临了,天气闷热的要命,教室像蒸笼。老师突然宣布考场设在学校后面的小树林里,每名学生以凳子作书桌,自带小马扎。同学们立刻欢呼雀跃,击掌相庆,好像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我的耳朵里立刻灌满了蝉鸣声!在微风醉熏,蝉鸣如雨的小树林里考试是多么伟大而美好的创意啊。考试那天,虽然天气依旧炎热如烤,热浪翻滚,但是大家却感觉不到一丝丝的热浪。小树林里空气清爽,树梢蝉鸣此起彼伏,好像这些小精灵也突然懂得了小孩子们的心,擂鼓助威似的为我们唱歌、鼓劲!像被如雨的蝉鸣过滤,我的思路如叶片上的脉络一样清晰,心情如沐浴在清流里一样舒畅,我握着笔或刷刷书写或低头沉思,不知不觉便顺利地答完了一份份考卷。 如今,许多年过去了,发生在旧时光里的好多事情,也随着光阴流淌淡出了记忆,但唯有在小树林里的考试依然清晰如昨,念念不忘。我想,这肯定与那天如雨的蝉鸣有关吧。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夏天,去乡村,或坐或卧,或耕或读,或溪沟畔或柳林旁,听蝉鸣如雨,享静谧人生,的确是一种大自在一种大幸福啊。 夏天,到乡下听一场蝉鸣的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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