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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钟顺
抗得住冬天的寒冷,却差点冻晕在去往春天的路上。 娘啊娘,真冷啊!您也不给我攥攥手,您也不给我捂捂脚,冻煞您儿子了。 老娘:嘿嘿嘿嘿…… 竟然没有叫我“锅锅”。好吧,那就继续给您烧火炕,把您的后脊梁给烙糊它。 可我的老娘,就愿意让这热炕头,去烙她的后脊梁。 老娘的年纪已在朝着九十上数了。身体还硬朗,就是思维能力已严重退化。面对着喊我“锅锅”的老娘,经常有朋友“评头品足”。有的说,老娘这不是老年痴呆,是返老还童。有的说,有娘就有家,有一个患痴呆症的老娘,也是身为子女的福分。有的说,母亲因为不记得而回归童年,儿子因为孝顺而顺遂母亲的世界,此乃人间大爱。这些说法,对于老娘来说,都如那锅底下越烧越旺的柴火,都如那一盘热炕一样的实在。 贵如油的春雨,正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可老娘不喜欢。自从回到这家乡的祖屋后,老娘一天要上街十几趟。返老还童的老娘,具有的已经是幼小的心灵。这雨,根本挡不住行为已状如少年儿童的老娘那颗不安分的心。 于是将院门和屋门反锁。老娘叫给她敞开。于是说钥匙被邻居拿走了,人家是好心,怕您被雨淋着。老娘这才逐渐安静了下来,唱张大娘淘完了米,唱东方红太阳升,唱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 老娘是坐在热炕头上唱的。一首接一首,唱个不停。一盘热炕,就是有如此的魅力。可别小看了这么一盘普普通通的热炕,它可是乡村一道独有的风景呢。它既是农家人的出生之地,又是农家人小时候的摇篮,还是农家人长大后的休憩之处,甚至连吃饭、待客、聚会、聊天,都要在这热炕上进行。要不怎么会说:三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呢。热炕,的确是农家人的一方天地呀。 这盘热炕,似乎也激发了我的灵感。为逗老娘编得顺口溜,几乎张口就能来。老娘也竟然像听懂了似得,咧着嘴笑了起来: 满园春色关不住,关不住的是老娘。 一天出去十几趟,一霎不出就出样。 娘的个娘叫姥娘,娘的个爹叫姥爷。 娘做馒头叫饽饽,养个儿子叫锅锅。 俺和老娘炕头坐,七说八拉还唱歌。 东扯葫芦西扯瓢,看谁下炕添柴火。 这盘热炕,也似乎让老娘恢复了一些记忆。我的老家在渠河北岸,区划属于安丘,老娘则是一河之隔的诸城人。而相州又是诸城的重镇。小时候老娘曾给唱过《八路军打相州》。因时间久远,这首民谣的内容已基本不记得了。今天,趁着这室外的春雨下得欢实,与老娘盘腿坐在这热炕头上,你一句我一句,竟慢慢地回忆起来了。当然这首民谣反映的是否是历史的真实,在此自是无从细究: 相州据点修得真是好啊,炮楼三丈高啊。 鬼子司令吹大气,八路打不了啊。 八路同志真也么真勇敢啊, 慢慢地往前挨啊,攻破相州街啊。 小鬼子小汉奸,死了个三四千啊。 剩下了百十个啊,跳出围子来。 正碰上发河水,淹煞些狗杂碎。 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一下午就这么过去了。除了大小便,这盘热炕就像磁铁一样,把俺这娘俩牢牢地吸附在了上边。孩子的妈妈做好了饭,端将上来让我们吃,趁此,我就又抓住机会“开涮”老娘:娘,您儿子娶的这个媳妇好不好?老娘随口道:好媳妇,花骨嘟。见人来,一怵怵。反应那可真叫一个快当呢。 带老娘回老家住上一段时间,本来是一件很平凡的事,可在县城从事教育工作的鹏志侄儿,却像发现了新大陆,振振有词地褒贬了起来:叔叔所为,犹如旧时乡贤回归故里,官绅告老还乡,示范孝道,播文督事。我们现在乡村社会最缺乏高端人才引领。日本尚有此风,如前首相村山富士,卸任后便回到了他的老家大分市。今年我们的两会,也已有人提出了设立高级官员告老还乡制度的提案。 对于鹏志侄儿所言,为叔叔的我当然不敢当。也许,侄儿所言的本真,就在这盘热炕上搁着呢。我给老娘烧一盘热炕,与老娘坐在这热炕头上唠嗑,就是侄儿话语中的要义所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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