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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有花
对面停好车,横过马路,一片绿色便一下子映入眼帘。 老家大门外,蒲扇大的那块空地,俨然变成了一个小巧玲珑的菜园子;南北整齐地并排了四五个小菜畦子,每个小畦子蔬菜品种不同,却都一律碧绿碧绿,泛着油光,招人喜爱:一畦扁豆,墩墩小苗打着卷儿开始抽须儿;黄瓜蔓儿,张着小爪子攀爬上枝条;两畦嫩嫩的、密密麻麻的细芽,似乎是茼蒿和小油菜,像两块深浅不同的绿色地毯铺在那里;靠墙还横打了一个畦子,栽下了韭菜,一撮撮的,齐剪得像婴儿的胎毛,令人发笑;四边的陇上、沟边,无一处空闲,远远近近的种下了方瓜、葫芦、豆角等,一样的泛着绿意。 我小心地迈脚进去,不敢放肆,生怕一不小心会滑落下去,踩坏了那调皮的眨着眼睛的小苗儿。窄窄的畦埂,刚好落下交替行走的脚。和煦的微风吹拂,每一株小苗儿随风起伏,似乎在跳一支欢快的舞蹈;畦中土地湿润,显然刚刚浇过不久,株株菜苗吸足了水分,饱胀着圆鼓鼓的枝叶,嘟囔着小嘴儿,满足的欢笑着。我站在这小小的田埂之上,犹如站在一群舞蹈的孩子中间,那么格格不入;又如站在一片小小的舢板上,从小小的绿波间钻过去,沉下去,又浮上来。 正当我站在这小小的畦埂上神思遐飞之时,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母亲提着一桶水走了出来,看见我站在那里发呆,先是一愣,继而微微一笑:“下次再回来就吃上鲜菜了啊!”母亲耳聋,我没有说话,只是笑笑。 记得小时候,家里总有一块菜园子,要么在田间地头,要么单独一块。我家孩子多,吃得多,母亲总是种那几种产量高、储存久、吃得时间长的蔬菜,比如土豆、白菜、萝卜之类,至多不过再栽上几陇茄子,几畦子扁豆。母亲也总是把仅有的几种蔬菜侍弄的茂密旺盛,我们也就靠着这几种蔬菜和母亲的辛劳度过了那些艰难的岁月。 最近这几年,母亲已是频频回老家,似乎老家那几间老房子有种神奇的魔力在召唤她。她知道儿女们都忙,也不麻烦我们,总是一个人偷偷坐公交回去。回到老家,有时拔拔院子里的草,有时顺顺下雨堵塞的水沟。春天到来,就在墙边、沟旁、墙外的空地上按上几把方瓜种子;秋天,各种各样的方瓜竟然也歪歪扭扭地结了不少。有一次,她竟然一个人从老家背回一大袋子大大小小、或熟或不熟的方瓜。我竟想象不出,她是如何把那一大袋子方瓜,用那佝偻的身体背到公共汽车旁,到了城里,又从汽车站背到家的? 对于她这种行为,我们自然大为不屑:如今市场如此丰富,城里什么样的新鲜蔬菜买不到,何苦这样来来回回的折腾,光那车票钱,不知要买多少袋子方瓜呢?后来想明白了:和土坷垃打了半辈子交道的母亲,为了孙辈远离故土,自家原来的二亩地早已给了本家的叔叔耕种;如今孩子都大了,她这是开始眷恋那老屋,恋着院墙外的那一席空地呢! 今年春节刚过不久,料峭的春寒还未褪去,母亲就嚷嚷着回老家整修老房子。父母随儿女在外居住已有十七八年,老家的房子长年空置,无人管理,自然有些破烂,院子里也早已杂草弥漫。她的提议自然得到儿女们的强烈反对,可是最终还是拗不过她,也就随了她的意。 记得上次回来,是一个月之前,房子已经整修得差不多了。新翻了房顶,屋里地面铺了地砖,墙壁也粉刷一新;院子里用水泥沏了厦,并铺了通向大门的小路;只在院子中央留了巴掌大的一块空地,方方正正的,黄褐色的土已经翻新,像婴儿的圩顶。母亲说:“这块留着栽花。”而墙外的空地,如今泛着绿意的,那时也翻出了新鲜的土,半盘土炕土细细碎碎地覆上了一层。 此后的日子,只要有空,我便时时回老家。我知道,我也开始恋着老家,恋着母亲那小菜园了。 每次回家,必先走进小菜园,在里面流连半天。扁豆苗由抽须儿,到伸出一簌簌小穗,再开出淡绿色小花,随之一穗穗小花摇身一变,就成了圆嘟嘟、胖鼓鼓的扁豆;黄瓜也挂满了架;方瓜蔓爬得满地都是,金黄的方瓜花朝天开放,如一只只金喇叭一齐吹奏。各种蔬菜陆续成熟,那油油的绿,招引你,撩拨你,逗弄你,不待找来篮子,便忍不住伸手采摘,这时,母亲总是笑吟吟地递过一只水桶,或一个篮子。 中午的饭桌上,满满的,一桌子都是母亲亲手种植的新鲜蔬菜,或清炒,或凉拌。母亲看着我们吃得高兴的样子,像看一群孩子,掩饰不住满脸的笑意。有时我想,母亲的心里,会不会还时常回忆过去那清苦艰难的岁月呢?一群小孩子叽叽喳喳抢食的情景,是不是还常常浮上了她的心头? “小园五亩翦蓬蒿,便觉人间迹可逃。”五亩小园,何其大也!母亲不过用门前蒲扇大小的一块土地,让我深深感受到“人间有味是清欢”的清丽和闲雅。母亲不识字,也从来讲不出什么人生大道理,她侍弄菜园子,早些年不过是为了养活我们,而如今,除了为我们提供了新鲜可口干净的蔬菜之外,也给我提供了美的享受和无限的遐思,让我内心纯净而充容,踏实而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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