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丕立

　　一年四季有月光的日子,我最喜爱秋天。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一下便把秋天明月孤悬、天地沉寂的氛围烘托出来了,恢宏、庄严,从容闲适,在岁月不紧不慢的流逝中,享受那一缕缕自在的清欢。
　　不像春天那般按捺不住怦然的心动,“更深月色半人家……虫声新透绿窗纱。”那时我还是一个少年,追梦是我的使命,我将一个个带着潮气的月色丢进梦中,这样,我才有充沛的精力去追赶阳光,每当阳光滑落到山的那边,我便停住脚,将满坡的月色抛掷给荒野。月光在我的世界属于B面,它是时光的阴影,是睡梦中的故人。而我注定要面向朝阳,昂扬前行。
　　我蹭蹭地扶住日头朝前走,一下便到了青春作伴好奋进的年岁。孤独、焦灼、挫败,犹如朝来寒雨晚来风,在一片蛙声中,在阵阵蝉鸣中,在急就的翻云覆雨中,曾经屡屡有过“可惜夏天明月夜,土山前面障南风”的叹息,夏天的月夜太过短暂,短暂到还没来得及看清白玉盘的模样,它就出溜到西山那边了。
　　读了刘亮程的《寒风吹彻》,我对冬天竟然生出一丝平白无故的恐惧,“吹灯窗更明,月照一天雪”便不再是心中的最佳感观,仿佛它隐喻人生一切已然尘埃落定的无奈。
　　只有秋天,一轮明月在浩瀚的苍穹轻移莲步,不徐不疾,不温不火。我们徜徉在月华之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此刻,没有春天和夏天的芜杂和喧嚣,也没有冬天的落寞和凄冷,有的是一份淡然和静默。即使只有一个人独处,也没有寂寞来袭,秋天的味道纷至沓来。熟稔的泥土味道,热烘烘的花生、红薯味道,香醇得呛鼻的稻谷味,熟糯的瓜果味,从鼻尖一一飘过。闭上眼睛,像玩游戏一样,呼啦啦将这些气味纳入鼻翕,再一一辨认“它是谁”。每一次的自我竞猜都会牵扯出一个感人肺腑的故事,那些熟悉的人、熟悉的场景俶尔跳上记忆的照壁,借助朦胧的夜色,在阔大的秋月天地上咿呀唱响。
　　我循着曾经走过的那些小道,迤逦来到故乡的那棵老板栗树下,母亲还像许多年前一样轻摇蒲扇,将一块浸渍得油纸斑斑的老五仁月饼切成五块,放到父亲和我们四姊妹手中。我一边吃着月饼,一边大喊:“我们家有六个人,要切成六块。”母亲轻抚一下我的头,说她年轻时就吃过月饼了,待我还要推让,母亲笑指晒场边小径相连的那棵老板栗树说:“听,老板栗树上的球子炸开的声音。”我们安静下来,“噋噋”的声音一下灌入我们的耳中,我们兴奋极了,天明后我们将会看到小径尽头的栗子树下有许多棕褐色闪着琥珀光泽的子粒,在草丛中眨吧眼睛,那种撞上眼的惊奇让我们很是期待。
　　秋天的月夜是魔方,转出了一个宁静平和的面,像皮影,一茬茬往事爬上幕布,淡淡的喜悦、淡淡的愁绪、淡淡的期待爬上我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