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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辉
夏天繁盛了好久好久,被一场秋雨打断。2021年的潍坊,连续几天的阴雨天气从八月末持续到了九月初,等那场雨过去,推开门出去的时候,发现风里有了秋天的清凉,树上有了秋天的颜色,天空有了秋天的高远——又一个秋天开始了。 岁月流转,春去秋来,不觉已是中年。 近两年,每当说自己是中年的时候,我是有点儿心虚的,五十岁的女人,算“中年”还是“老年”?自己非要站到“中年”的行列里,年轻人听了,是否感觉有“装嫩”的嫌疑?但要是有人说五十岁算“老年人”,又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人就是会不知不觉间变得这么虚伪的。我自己年轻的时候,也瞧不上这么“矫情”的人。 昨夜听秋雨敲窗,在窗前呆立许久,想起了宋人的一首词: 少年听雨歌楼上, 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 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 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 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说得就是一个人从少年到中老年心态的变化。少年的张狂与沉醉,中年的漂泊与压力,老年的孤独与无奈,在一场场的雨中,在一个个人生的片断中,如电影的蒙太奇镜头,一一闪过。几十个字,就写尽了一个人的一生。 人活了五十岁,经历再平凡,也总会有几场雨留在记忆里。在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拿这事儿去骗小孩子,“我也是经历过风雨的人了”。 小时候的雨都是快乐的。 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天中午放学时,忽然下起了雨,那是个大夏天,四十多年前的小学生们,好像也没有家长送伞。大家下课铃声一响,就冲进了雨里,一边在雨中往家跑,一边打闹。但是雨实在太大了,一会儿衣服就湿透了。我忽然想起一个笑话,就冲同学大声地喊起来:“前面也是雨,后面也是雨,为什么要跑啊!”这下,小伙伴们笑得更厉害了…… 再长大一点儿,雨就增添了别的内容。 上了大学,参加了工作,结婚生子。有很多年,我和丈夫分居两地,孩子小的时候,工作又忙,经常顾此失彼。有一段时间把孩子送回老家由父母照顾,我每个周末坐长途车回去探望。有一个深秋的黄昏,下了班去乘长途车,再下车时就下起了雨,没有带伞,一狠心冲进了雨中。冷雨打湿了衣服,但心是热的,那一刻全世界都不存在,只有那个婴儿,柔软地张开胳膊,喊着“妈妈”,期待着我回家。 再后来,有一年冬天,我去北京进修。下了火车乘地铁,等拖着行李箱,从地铁口出来,再找到在网上提前订好的酒店,才发现所谓的“酒店”是一个地下室。放下行李,感觉又冷又饿又累,决定出门去吃点东西。这时候,陌生的城市下起了雨,那么冷的雨,那么黑的夜,那么孤独的人,让人心里冷得发抖。却倔强地一遍一遍对自己说:这不算什么,这不算什么,吃一碗热饭,心里就暖了。 我的工作是报纸的编辑,近三十年的职业生涯,大部分时间是在上夜班,经常下班的时间是在午夜。去年的冬天,有几天特别冷。那天工作到很晚,天气也不好,下班的时候,外面的雨变成了雪。自己开车走在午夜的街头,街上没有行人,昏暗的路灯下,只有几辆车,因为路滑,大家都不敢开得太快。周围是无边的夜,车是行驶在夜海上的小舟,小心翼翼地躲避着风浪,期望能够安全到达。那一刻,感觉这雨,冷漠而狂暴,在这风吹雨打的世界中,我一直谨慎地躲避着泥水飞溅,却总也躲不开。 也有过很多次温馨的雨啊! 比如冬天在温暖的灯光下,听着雨声读一本书,外面的冷衬托了室内的暖,读着读着,会想起一些愉快的事情。 比如春天细雨绵绵的时候,撑一把伞去虞河边散步,此时,柳芽初绽,早春花开,在细雨中,花花草草们都幸福地向天空仰着脸。 春雨的温柔,夏雨的快乐,秋雨的忧郁,冬雨的阴冷,五味杂陈。这是生活的味道。 千百年来,曾有无数的人走在雨中,或者站在窗前,听雨敲打着窗户,默默地欢喜或者悲伤。雨是一样的雨,雨中的人却各不相同。 人们对着雨说过很多很多话。 韩愈沉醉地说:天街小雨润如酥。孟浩然怅然地说: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王维微笑着说: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李煜心事重重地说: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苏东坡豁达地说: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 雨都听到了,却不会为任何人改变它的节奏。 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夏天,值得记住的一场雨,下在了河南。那场暴雨淹没了很多良田和家园,淹没了一条隧道,淹没了一辆地铁。即使只是在新闻上看到,那些事那些人,仍然让人心悸。 世间的风雨总是不期而至。有时候觉得,我们幸运地避开了狂风暴雨,也仅仅只是幸运而已。一个人一生能够平安地经历一场场平淡的风雨,是上苍的眷顾。 二百多年前的清朝,郑板桥在潍县做官,写过一幅字:聊避风雨。人到中年之后,我常常想起这几个字。 只是,风雨是这个世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又有谁能够避开呢。是的,有的雨是避不开的,既然如此,不如鼓起勇气,迎着风雨走过去。 歌里唱着: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说不定,路的前面会有一道绚丽的彩虹在等着你。等你漂泊半生,素衣归来,笑容如曾经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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