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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乐成
在儿时记忆的册页里,刻在味蕾深处的,是葱油面、油炸果和煎狗杠鱼,而后者,是我的最爱。至今说起来,还会忍不住口水。 狗杠鱼,产自北邻寿光的沿海。据说,此鱼一年生,属海鱼里的低级海产,可肉嫩鲜美,百吃不厌。每逢村里来推车或挑担卖虾酱的,都会带着点小杂鱼,咸狗杠鱼自然在其列。 过去,收麦子季节,割麦、运麦、打场,天气热,活儿累,家长都想调剂好饭菜。油煎狗杠鱼,是菜肴中的极品。往往只给上坡干重活的大人享用,孩子们吃掉下的鱼头、鱼尾,或拿煎饼抹煎鱼锅的碎末。 一家煎鱼,香飘半村。隔墙闻鱼香,解馋就饭,并非杜撰的奇闻。那时节,能吃上煎狗杠鱼的家庭,毕竟少数。 我父亲回乡歇麦假,上坡割麦、推麦,累得满身是汗。母亲卖把子鸡蛋,换回狗杠鱼。用豆油热锅,煎狗杠鱼。还没等鱼煎熟,香味已扑鼻而来。母亲把几根焦黄的咸狗杠鱼,端给脸膛晒得黑红的爹。我兄弟仨,早手拤煎饼,围在烟熏火燎的锅灶前,等候抹鱼锅。 母亲先把碎鱼,给最小的弟弟卷煎饼,再让二弟抹锅里鱼沫,最后由我来收锅底。我让母亲抹鱼沫,娘总说,她早在娘家吃够了鱼,现在闻着鱼腥就恶心。如今想来,多日不见油花的日子,母亲说吃腻了鱼,谁信? 抹鱼锅能解嘴馋,却解不了心馋。嘴吃不痛快,心自然难受。要解馋,钱从何来?家里的鸡蛋,母亲心里有数,偷不得。捡鸡粪,卖鲜草,远水解不了近渴。嘴馋能生歪招,小伙伴用四只旧布鞋,跟货郎换回几枚硬币,向卖虾酱的买来数根狗杠鱼,跑到东沟育地瓜苗的火炕上烧。没等完全烧熟,伙伴们吹掉黑灰,大嚼起来,嘿,虽没油煎的喷香味儿,那焦糊的咸鱼滋味,绝对能与地上驴肉、天上的龙肉有一拼。 贪能惹祸,贪能生灾,故戒贪,被佛家列为“三戒”之首。嘴馋心贪,祸患之源。我自小轻盐,两根咸鱼空腹咽下去的后果,是第二天咳嗽。娘摸我额头,没发烧,连说我咳嗽的蹊跷。追问我,吃啥了,我不语,哪敢把大快朵颐的事交待?娘看我连续咳嗽,憋得脸红紫,赶紧让我喝下大腕的白糖水。 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东街老奶奶骂咧咧找上门来,要我娘赔她家的布鞋。原来,那偷鞋换狗杠鱼的小伙伴,经不住逼问,竹筒倒豆子,把作案的同伙交代了个一清二楚。没法逃脱,我们四个同案犯,每家赔了老奶奶半把子鸡蛋。至于我们小伙伴四个,后果惨得马尾栓豆腐——母亲提着笤帚疙瘩边骂边撵,嫲嫲把我藏进盛柴草的小屋子里,一天没敢露脸儿。其他三个,一位屁股被打得两天不敢坐,一位被爹拽下一绺子头发,另一位腿瘸了三天。 四十年后,狗杠鱼又给我惹了个不大也不小的乱子。2011年春上,进京借调报社编辑部。编辑部的小伙伴们谈论起家乡美食,我首推心心念想的狗杠鱼。不几日,各地的小吃被快递进京。我用微波炉把狗杠鱼烤熟,烤香,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喷香!鱼香忽闪着翅膀,飞出房间,溜达进走廊,把相邻部室的同事都诱惑而来。我饱尝过儿时的教训,建议大家就着馒头吃狗杠鱼。得了香狗杠鱼的同事,哪还顾得上我的警告,边码字,边咀嚼,都去咂摸烤鱼香了。翌日上班,办公室里多了咳嗽声,尤其那几位弱不禁风的娇小姐,咳得几乎要没气儿。 狗杠鱼,真是让人又爱又恨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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