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会启

　　过完麦,乡邻们就开始忙着打稿荐了,那是老家的习俗。当然,这样的情形得上推到三四十年前。
　　稿荐(也有人写作“藁荐”),稻草、麦秸等编成的垫子,用来铺床。或许谐音的缘故,老家人往往把稿荐叫成高毡或高毡铺,更多人干脆称之草帘子或席帘子。
　　老家地处沂蒙山区边麓的丘陵地带,祖祖辈辈只种植小麦,不种植水稻。因此,只用过麦秸编成的稿荐,但是没有见过稻草编成的稿荐。在用稿荐的年代,老家人不光铺炕、铺床,有时还摊铺在地上哄娃,女人们也会坐在上面做针线,冬天还有的用来挂在门口挡风遮寒呢!
　　稿荐是长方形的,长、宽的尺度根据各自所需定量,厚度一般二指左右。打稿荐,在老家一般叫勒稿荐,这是个技术活,也是力气活,操作简单,但技巧多多,看着容易做起来难,属于“好汉子不屑做,赖汉子做不了”的营生,一般人还真拿捏不好。
　　一铺好的稿荐,讲求方正端庄,齐整顺溜,密实紧凑,软挺相宜,厚薄均匀,舒适性强。要做到这些,除了打稿荐的招式,选料也是非常重要的。
　　打稿荐用的麦秸,都是过麦时就备下的。梳麦秸的时候,各家各户都提前留意,专门选择茎秆粗长、硬实的,梳理去杂乱的麦叶,把光滑的麦秸存留下来。只用麦秸打稿荐,成品不柔软,坐上去有些硌。老家的人都喜欢加上四分之一的山草,这样打的稿荐,有柔性不易折,用着舒适。
　　稿荐是靠麻捻或韧性强的草秸做箍绳勒成的,一般的稿荐都是打两道或三道箍。用草均匀,箍打得紧实,直接关系到稿荐的美观和质量。用来铺床或铺炕用的,一次成型后挪动少,松一点紧一点无关紧要,反正有席子遮盖着,不碍观瞻。但是,如果是铺在地上当座位,那可就讲究了。谁家打出个茬口不齐、松松垮垮的稿荐,不耐用不说,还让人笑话。乡邻们是很看重别人评价的。
　　打稿荐时,一般选阴凉地,清扫干净,按稿荐的尺寸先量好长度定两端,平行地选几个点,每个点楔上根木头橛子,在其中一端固定根直溜、光滑的木棍作挡头,然后两两相对绷上麻捻绳,再用眼瞅瞅,用手拃拃,保证架构没有点点偏斜。做完这些,再把麦秸和山草用水过一下,只求两分湿,这样打的时候草不扎手,还能勒得更紧实。
　　准备停当后,打稿荐的人拿个杌扎子坐到有挡头的一端,一点点操作起来。在绷紧的麻捻绳上方再搭一根麻捻绳,草秸放中间,两绳一勒一结完成一个箍的连接。根据稿荐的宽度要求,大多需要两把或三把草秸衔接,由于麦秸下粗上细,衔接处会凹凸不平,这时,就用山草适当找补,厚度基本保持均匀。勒上一段,还要趁着伸懒腰的功夫,瞅瞅看看,搢搢扯扯,不能让两箍之间的距离有偏差或边茬不齐。有些要好的人,还把打完的稿荐拿到生产队的场院里,用铡牲口草料的大铡刀小心翼翼地裁一下边,齐整齐整。虽说是细工慢活,但手脚利落的,半个下午就能打好一铺稿荐。
　　闷热的夏夜,人们都愿意到大门外的街上或胡同里乘凉。有的提溜个板凳或马扎,有的摊开一领秫秸打的箔,有的拖条麻袋,还有的扯个狗皮褥子,但这一切都不如拿个稿荐垫着舒坦。在大人堆里,小孩子在稿荐上或坐或躺或趴,自在自如。躺着,数星星寻北斗；趴着,听大人讲三国、水浒。家长们坐边沿上,一边拉呱,一边忽闪着大蒲扇,给驱着蚊虫送着爽,孩童们幸福得很!
　　现在,稿荐在农村不见了。麦收时,收割机在麦田就把麦秸打成了麦穰。麦秸都没有了,何况稿荐呢?稿荐,失去了用场,也意味着退出了历史舞台。但是,作为曾经的重要生活物件,它将成为一代人的记忆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