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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方杰
作者简介:
孙方杰,1968年生,山东寿光人,山东省作家协会第三届、第五届签约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诗刊》《新华文摘》《诗选刊》《星星》《诗潮》《绿风》《青岛文学》《飞天》等多家文学期刊,著有诗集《我热爱我的诗歌》《逐渐临近的别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半生罪半生爱》《路过这十年》《命运综合征》《钢厂》等,作品入选多种年度选本。入围第五、六、七届华文青年诗人奖,获山东省泰山文艺奖(文学创作奖)等多种奖项,参加诗刊社第23届青春诗会。诗集《钢厂》日前由山东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此文为节选。
开篇:题记
刚满17岁,我便以劳动局统一招工的方式进了工厂,在一个炼钢车间浇钢工序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那时候我瘦小,纤弱,却昂扬着青春的斗志。我追逐着时代的潮涌,彰显着那个灿烂的年龄所寻觅的一切。我穿一尺三寸的喇叭裤,大红色的蝙蝠衫,烫着面包头,提着录音机,背着吉他,自行车上载着女同学,去郊外野餐,看流水不腐,渴望心爱之人倾听我的吹嘘,护理我的伤口。我爱旅行,常常买上几个硬面火烧和辣疙瘩咸菜,独自去青岛看大海。我热爱诗歌,也热爱钢厂里的人和事,我愿意在时光里留下奔跑的气味,也愿意与工友们分享读书的快乐。
工作中的紧张与繁忙,下班之后的自由与欢畅,无非是世上的修行。我释放着生命中的喜怒哀乐,我与那么多的人萍水相逢,又与他们匆匆别过。我恣意纵容自己的青春,让它在友情、爱情和孤单里,一再地沉浮埋没,我收起自己的私欲,让它在禁忌和约束中散落。我在钢铁上翻身,钢铁下传来的欲念,不住地冲撞我的耳朵,并指导我在痛苦的思索和选择中,超越一个个日夜。
因为命中注定的机缘,我有了在钢厂的劳作和快活,也有了生命的历练与磨合。我向青春致敬,也与此后的岁月握手言和。在流逝中,在升起和沉降中,与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或者结伴而行的人,当得宿命,苦中作乐,一同缘起,一同缘灭。
诗歌:一
从1985年到1993年,我的生命里
每天都涟漪出钢铁的擦伤
往事在我的身体内部,打洞,潜藏
散发着寒意,犹如秋霜降临
一次意外的事故,有工友的身躯
化作了钢炉里的一缕青烟
这样的情节,毫无预料地重演
像一部错过开头的老电影
对于他的生,我一无所知
对于他的死,很快就会成为
一段风干了的旧事
这样的凶险,我曾经面临多次
能够活着,对每一个人,都属侥幸
仿佛每一次下班都是劫后余生
车间的安全生产会,每天都在进行
车间主任无限次地重复着,工段长
苦口婆心地强调着
但是生产事故,依然时有发生
对于这些,似乎成为了一种常态
每当我为此哀伤,钢铁
就会在我的身体里打上一个又一个补丁
那些明亮的锔子,一枚一枚地铆上去
一锤一锤地击打我
让我时常发出,一声又一声地嚎叫
听上去,喉咙里仿佛有着太多
金属质地的嘶哑
诗歌:二
生铁和矿石,在熔炉里
皮肉成水,氤氲着硫磺的气味
转炉车间外边宽大的货场上
垛满了黛色的钢锭
不久之后,轧钢机就会
轰轰隆隆地把它们吞没
各种的型材会沿着公路,或者铁路
奔赴自己的使命。不久之后
它们还会沿着原路
回来,以赴汤蹈火的气势
在炼钢炉里,生出新的胚芽
在废料场,我遇见了回来的钢铁
它们满脸疲倦,带着暴烈的喘息
和奔波了一生的酸楚
散章:壹
我在钢铁的庭院里,看朝阳升起,云蒸霞蔚；我在一块废旧的钢铁上,看日暮西沉,晚露回家。风有点凉,风吹起了一粒粒沙尘,轻轻地落下来,在炉台上,那么轻,那么轻地落在了生活的最低处。
钢铁必定有着自己独特的思考,像一个独行侠,像漫步在钢铁庭院里的我。
思考命运,思考爱情,思考生活,思考炉火之外跃动的钢花。炉火外跃动的钢花哟,开得竟然如此俊美!
它的美,让万物痛不欲生。
手记:01
受炉火的邀请,有两颗星辰在钢铁的庭院里闪现,一颗靠在我的膝前,一颗挂在我的齿边。这两颗星辰的全部光明是为了走进钢铁的脉络,让车间里的事物得到无比安全的依托。
手记:02
举起一块钢铁,天空会布满云霞；在钢铁上镌刻誓言,四海会为之翻腾；对钢铁说出爱,大地上就会流淌激情。我将我的全部祈求,埋伏在钢铁的洞房里,那些红色的嫁妆,曾经促使我成为一个令玫瑰流芳的人。我在炉口的焰火中挺立,似乎钢铁已经把属于我的爱情归还给了我。
诗歌:三
只要我随意走动
就能路过成排的钢铁
无论是在我十二平方米的居室
还是通往远方的大道上
原地踏步的时候
也常常伸手可及
如同相爱相亲的兄弟
没有隙缝让我穿过
也没有攀登的可能
随便迈动一下脚步
就能看到岁月漫长,积垢如垒
我不断地吹去上面的浊秽
并喝下无休止的渴望
要干的事情还有很多
如这成排的钢铁
满目皆是。由于冶炼
我的世界整日弥漫着火焰
就这样活着
先是身体燃烧,然后是灵魂
闪烁着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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