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彩霞

　　自从母亲周末在家洗澡突然摔倒住院,任小菲平静如湖的生活就一下子乱成了一团找不到头绪的麻。她像一只陀螺似的穿梭在学院、医院和家庭之间。晕头转向。人到中年的女人,犹如奔腾的波涛,累并操劳着。
　　眼睁睁地看着病床上用白色床单包裹的老母亲,不能言语,嘴角歪斜,双手僵硬,目光呆滞,任小菲的心在绝望的沉沦里一点点地寒冷下去。
　　上午,母亲还兴高采烈地去超市采购了一篮子的新鲜蔬菜,下午怎么就会突然躺在病床上不认识自己了呢?任小菲愁眉紧锁。剑眉方脸的李赛主任既是任小菲的中学同学,又是主治医生,走过来沉稳地对任小菲说:“像你母亲这种脑血栓引发的中风老人,恢复起来特别缓慢困难。病情若想好转,全凭用心护理和自身神奇的力量。”
　　女儿杨晴秋高考在即,丈夫又外遣异地出差,学院里的课题又到了关键的论证阶段,任小菲心灵的谷仓却被焦虑、不安、忙碌填装得满满的,没有一点空隙。
　　中午,刚刚小心翼翼地服侍着母亲,一口一口地喂完饭菜,手机突然在白色的病房响起。一个陌生的女中音,温婉缓缓传来:“表妹,我是你老家未见过的表姐。听说姨妈病了?你是艺术学院的教授,工作辛苦又忙碌,你若不嫌弃,我来陪护姨妈吧?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任小菲虽然被陌生表姐的电话弄得有点莫名其妙,摸不着北,但是觉得,在这危机关头,有人能主动伸手援助,心存十分感激。况且,母亲在乡下的亲戚多,弄不清楚七大姑八大姨血脉相牵的事是常态。任小菲是雕塑艺术家,只有在艺术世界里才会真正地展示生命的真实,她能把老爷爷沧桑的脸上捏出笑来,却经常面对油盐酱醋束手无策,她能把热烈的爱情永恒定格在雕塑里独树一帜,遇到突如其来的意外风雨却无能为力。也许,表姐简直就是上帝派来的救星和助手吧。任小菲停滞想了十秒钟,便同意了:“好的。谢谢表姐!”
　　“我已经到住院部的楼下……”表姐一边说,一边从电话中传来了她上楼的急切脚步声。
　　表姐大约五十出头,圆脸如苹果,头发高高挽起,为人朴实热情,一看就是个干净利落的女人。自从来了表姐,母亲在医院大大小小的事情任小菲便放心放手,更为自己的学术研究赢得了宝贵的时间。表姐确实是里里外外的一把好手,每次去医院,任小菲看到她不是端屎倒尿,就是喂药喂饭,一丝不苟,尽心尽力。感动之余,任小菲时常会暗暗庆幸自己有这样一位能干贤惠的表姐。
　　时间在日历一天天的枯黄里掀过,母亲的病情却丝毫没有好转的征兆。一个月后,李赛主任查房,再次给老人把脉,并认真查阅了所有的记录,然后,郑重其事地拍拍任小菲的肩膀,声音低沉地说:“小菲,看来,老人家的这个人生关口已难以闯过,你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和心理准备。”
　　手拿医院病危通知书的任小菲躲在医院卫生间内狠狠地痛哭了一次。次日下午,母亲安详地走完了80岁的人生。
　　办完丧事,从痛苦中站起来的任小菲想好好感谢一下表姐,表姐却杳无音信,不见了,只留下一封工工整整的短信:“我其实是10年前的你,穿越来此,只为了弥补自己曾经的遗憾和愧疚。请节哀顺变。为你祈福。”
　　任小菲不甘心地一遍遍不停地拨打表姐的手机号码,里面一遍遍不紧不慢地传来同一个声音:“对不起,你拨打的用户已停机。”
　　任小菲到母亲的老家查询,压根就无此人。
　　任小菲的眼泪像断线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带着内疚的温度。很久很久,终于静下心来。她第一次主动给远在千里之外的乡下婆婆打电话:“妈,我是小菲。今年春节,车再挤,人再多,我和剑鸣、晴秋一定会一起回家陪您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