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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淑莹
《红楼梦》里,贾宝玉目睹大观园中年长仆妇婆子的蛮横无礼,忿恨地说:“奇怪,姑娘未出阁,是颗无价珠宝,怎么一嫁人就失了光彩,变成死珠了呢?老了老了,竟成了鱼眼睛了!” 贾宝玉这话,实在耐人寻味。我把它称为贾宝玉的“死珠理论”。 许多年以前,我的一位本家嫂子,因与其婆母不睦,到我父母跟前说明原委,澄清事实。嫂子没有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辩解,没有振振有词地数落婆母的种种不妥,而是怀着一种冷静客观的心绪,真诚地将几年来婆媳关系的真实状态一一道来。从一粥一饭的天长日久到半丝半缕的琐琐碎碎,从一言一语的不和不谐到生活习惯的千差万别,嫂子在诉说委屈的同时,也带着诚意承认了自己性格中的弱点和不足。最后,嫂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令人心酸的话:“二叔二婶,泼妇都是被逼出来的,姑娘都很善良!” 嫂子这话,不是恰恰佐证了贾宝玉的“死珠理论”嘛! 其实,我这嫂子向来是温文尔雅和善柔顺的,品性仁厚端朴,心地纯良洁白,多年以来,我一直从心底深处喜欢她,敬重她,信赖她。我坚定而固执地认为,婆媳不和,不是嫂子的错,而是生活的错,是生活的必然,是婚姻的必然。 眼下的我,已进入不惑之年,嫁为人妇已是年深月久,按照贾宝玉的理论,早就是一颗失了光彩的死珠了。 死珠就死珠吧,这是生活的磨砺,是岁月的打磨,是婚姻的磨练。十几年磨啊磨,日复一日,没完没了,不失光彩才怪呢,即使是再璀璨照人再莹润光洁的无价珠宝。光阴荏苒,岁月如梭,再过个十年八年,我连死珠都不是了,成了鱼眼睛了。 晨起,梳洗罢,揽镜自照,菱花镜里,乌鬓依然,惟冰肌雪肤不再,惟水灵润泽不再。昔日的青春女孩变成今天的沧桑妇人,昔日的无价珠宝变成今天的黯淡死珠,昔日“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烂漫少女情怀变成今天欲说还休的中年女子心境,这一切的一切啊,都是因为生活,都是因为岁月。 中午下班,风风火火赶回家,站在厅内系围裙,小妮走过来与我站在一起,伸手比量着我的头顶,说:“妈妈,我觉得你好矮哦!”这小妮子,一年来个头突飞猛进,现在已经势不可挡地逼近我了。我耷拉着眼皮,往胳膊上戴套袖,接着走向厨房,对身后的小妮嘟囔了一句:“你越长越高,妈妈,会越来越矮的……” 躬身站在水池边,忍受着极寒天气里自来水的冰冷彻骨,我收拾干净那几条青鱼,下锅烧煮。三条青鱼齐整整地平卧在锅里,我站在炉灶前,呆呆地看着那鱼眼睛,瞅了又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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