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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玉红
最近,常常想起父亲第一次盖房时的情景。 那年,残破的老宅在风雨中已是摇摇欲坠的样子,一家人实在无法再住下去,父亲决定盖房。父亲从来都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可是,要盖一座房子,父亲却颇费踌躇。那时候已时兴盖砖瓦房,尽管父亲一切从简,可在用尽自己那点可怜的积蓄和几个舅舅帮助的几个钱之后,还有很多料没能备齐。因为缺这少那,只好停工晾在了那里。 还记得那些夜晚,父亲几乎不能入睡。我们常在半夜三更,听到父亲一声声沉重的叹息。后来,父亲一声不响地做出了一个令全家人吃惊的决定。砌屋盘的时候,残余下很多大大小小不规则的石料,那是居住在山区的叔叔无偿支援给我们的。父亲把那些石料一车车推进家来。到了晚上,夜深人静,借着惨淡的月光,父亲用大锤把那些石料敲碎。夜晚很静,父亲敲石头的声音清晰而单调,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却被阵阵锤声隔得遥远而模糊。父亲做得很专注,好像把自己整个地都融进了那锤声里。 在以后的日子里,每天晚上砸石块,是父亲必不可少的功课。那时候,在生产队里劳作了一天的父亲,简单地吃点东西,便坐在马扎上,伴着星星和月亮,耐心地挥舞着斧头,敲着每一块碎石头。很多时候,我们不知道父亲何时睡下,又何时起床。只记得在那段日子里,父亲的脸色很难看,眼里布满了血丝;握锤的那只手,常常不能伸直;身上,手上,也常常有大大小小的伤痕。就在这叮当不息的锤声里,那些碎石块,在一天一天减少;而院子旁边,一堆石子和一堆石粉,却很神奇地一天一天长起来,以至于后来,竟然长成了两座小山的样子。 再后来,父亲托一个在轧钢厂工作的熟人,用很便宜的价格买到了一些残次钢筋。然后父亲用同样的方法,把一团团散乱如麻,扭成麻花的残次钢筋,垫在一块大铁砧子上,一寸一寸地用斧头锤直;再用借来的管钳,铰成所需的尺寸。 以后,父亲用这些钢筋和那些石子、石粉,请人帮忙预制成了檩条、过木和檐板。 记得那时,正在课堂上学《愚公移山》,当读到愚公决定往返遥远的路途,一担担挑走太行、王屋二山时,我忽然想起了我的父亲——想起了父亲那些回荡在黑夜里的叮当不息的锤声;想起了那两堆小山似的石子与石粉;想起了父亲手心磨破的一个个血泡和手上一道道血口子;那时,年少的我,竟然忍不住,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了下来…… 盖那所房子,历时两年多(盖盖、停停),终于在父亲的操持下,盖了起来。 在以后的岁月里,很多的艰难,很多的人生关口,父亲总以他钢铁般的个性,将它们一一踩在脚下。 而今,我的父亲,历经大半个世纪风风雨雨的父亲;闯过了一道道人生关口的父亲;却已经去往了另一个世界…… 可是,一种深深地怀念,却常让我透过岁月的烟云,看到像铁塔般高大伟岸的父亲;尤其,他留在岁月深处那些叮当不息的锤声,总在我人生路途最艰难的时刻,穿透世间迷茫,清晰地在我耳边响起……. 于是,一次又一次,我提醒自己:无论人生多么的艰难、坎坷,我都要像我的父亲一样,选择顽强地站立,勇敢地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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