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沧海

　　七年前,在儿童福利院里,樱子一下子就喜欢上了那个有着一双黑色大眼睛的小男孩,那个男孩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他叫秋子。
　　秋子静静地呆在他的黑暗里,樱子的心里便涌上阵阵的酸涩。有谁会想到呢,这个小男孩扑闪的大眼睛,却接收不到任何光明的信息。
　　她把秋子带到长满三叶草的草坪,把他的小手放到小草上:“秋子,这是绿色的小草。”秋子低下头去,闻一闻小草的味道。她把树上的叶子放到小男孩的手里:“秋子,你要记住,这是绿色的树叶。”秋子把树叶举到脸前,轻轻地嗅着。她轻轻牵着孩子的小手:“秋子,今天妈妈穿着绿色的裙子,还穿着绿色的鞋子。”小男孩说:“妈妈,让我闻一闻好不好?”小孩子的脸在裙子的一角摩挲,他说:“妈妈,你绿色的裙子真好闻,就像是绿色的小草和树叶的味道。”
　　慢慢地,秋子知道了对着卧室窗子的教堂塔楼是蓝色的,塔楼之外的大海也是蓝色的。妈妈带他来过栈桥,轮船的鸣笛声里,妈妈告诉他,有人从很远的地方回家了,而另外一些人却要离开。他紧紧地攥着妈妈的手,他说:“妈妈,有一天,你会一个人走吗?”妈妈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他感到暖暖的,因为他知道晴朗的天空是蓝色的,妈妈蓝色的裙子上有夏天晴朗的味道……
　　樱子的身体变得孱弱起来,她呆呆地看着安静的秋子。秋子湖水一样的眼睛里映着窗外蓝色的塔。“可怜的孩子,如果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那样我们会多么快乐!”樱子默默地想着。
　　秋子知道妈妈生病了。他安静地坐在妈妈的身边,妈妈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抚摸妈妈的脸,他感觉到一滴热热的水留在他的掌心里,他举到脸前,是泪水的味道。
　　秋子不知道以后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很多人簇拥着他,每个人都匆匆忙忙。他惊慌地捉住身边的人问:“我妈妈呢?她在哪里?”一双手温暖地把他抱起来,他身上淡淡消毒水的味道,秋子非常熟悉,那是妈妈的医生,他亲切地说:“秋子,你妈妈为你找到了一双眼睛,但是她走了很远的路,你知道她现在一定累极了,所以我们都不要去叫醒她。”
　　“哦,秋子,你也要睡上一觉,不要害怕,你看,我会一直握着你的手……”在那双温暖的手里,秋子便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当梦醒了,当缠绕在眼前的纱布被层层打开,病房里响起一片片掌声。秋子在他第一眼看到的世界里慌乱地四下寻找,哪个是妈妈?妈妈,你在哪里?
　　没有人忍心告诉秋子,他的妈妈已经去世了,无情的病魔已经把她折磨得不成样子,但是她的眼睛却是那样年轻,那样美丽,光芒像黑暗夜空里燃烧的星星,为一个叫秋子的小男孩,带着安详的神情殒落。
　　八岁的秋子,只知道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他不知道是妈妈的眼睛点亮了他的瞳仁。当轮船的鸣笛声响起,他不止一次打开妈妈的衣橱,里面挂满妈妈的衣裙。明亮的世界里一切都是那么陌生,他闭上眼睛,轻轻地嗅——紫色的风信子在风里冉冉地开放,红色的郁金香吐露出悠香,白色的茉莉花刚刚开始凋零……
　　白雪覆盖着教堂蓝色的塔楼,漫长的冬天远还没有结束,但是在妈妈的衣橱里,秋子找到了他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