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田杕
整座山都“着”了,湛蓝的天也被映红了。 “纵火者”就是一株株,一簇簇,一片片的黄栌。这些毫不起眼的黄栌,这些细胳膊细腿的黄栌,这些连叶片也简单得毫无个性的黄栌,在此刻,居然就红得发紫,居然就有了火的气势。 这当儿,我们正艰难行走在一株株的黄栌中间。喉咙早就冒了烟,肚子早就咕咕叫,我开始后悔来这里了。自从竞争副处长失利后,我就提不起精神,感觉人生了无意思,没有了奔头。这回,是同学老严硬拉我来的。他是个资深“驴友”。 我们瘫坐在地上。老严说,不好意思啊,老田,咱迷路了,要想走出去这片山得费很大劲,得有思想准备。我正想埋怨他几句,这时,却听到了一个声音,于是站起来说,快走,老严,有铃声,说明附近有人。走了没几步,就发现面前是一个很长的缓坡,下面是一个小山坳,有几排房子,有炊烟袅袅升起。 这是一个小山村。很奇怪,街上空荡荡的。房子都是用石头砌的,但门窗都没了,闪着一个个黑窟窿。我感到有点恐惧。还是老严有经验,他说,这可能是一个废弃的村子,不过刚才咱看到了炊烟,肯定还有人在。果然在村西头,发现了那所冒着炊烟的房子。那是一排房子,还带着一个很大的院子,似乎是一个操场。 一位老者闻声从屋里出来,六十多岁的样子,头发花白,面色黝黑。我们说明了来意。他很热情地把我们让进了屋里,然后冲茶,做饭。粗茶淡饭,但格外香甜。他自称姓刘。我们称他刘伯。饭后,喝着茶,闲聊。 刘伯告诉我们,这个村子因为位置太闭塞,交通不便,生活条件太差,前几年政府组织整体搬迁了。 可是,您怎么还在这里呢?老严问。 唉!故土难离啊。生在这个地方,长在这个地方,一离开了,就感觉轻飘飘的,没了根基,还是住在这里心里踏实啊。刘伯叹了一口气说。 可是,您吃什么呀?我问。 刘伯没有接着回答,而是站了起来,说,咱们出去走走吧,一看就明白了。 在房子的后面,是一片庄稼地,种着玉米、高粱和黍子,丰收在望。地的旁边有一小块绿油油的菜园,种着白菜、萝卜,还有擎着荷叶般叶片的芋头。 看,这就是我的自留地。刘伯说。 可是,您一个人住在这里,不觉得孤单吗?老严问。 一个人?不,不是我一个人。 说完,刘伯把我们引进旁边的一所房子里。这是一间教室:西侧的山墙上有一面斑斑驳驳的黑板;讲台上有一张黑黝黝的课桌;讲台前是一排排用砖头支起来的水泥预制板,上面还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摞摞的本子。四周的墙上贴满了报纸、照片和奖状。 难道您是位老师?刘伯。老严面露惊诧。 就是啊,干了四十多年,早就退休了。老者说。 然后,他领着我们从一侧开始参观。 这是我最出息的一个学生,正团级,参加过飞船发射。他指着墙上的一张报纸说。报纸上有一位英姿飒爽的军人,立于发射塔前。 这个考上了北京大学……这个没考上学,不过他是我们村的第一个万元户…… 这是我所带班级获得的全部荣誉。他的手又指向了那一面面奖状。 课桌上的这些本子又是怎么回事呢?刘老师。我问。 那是学生们的作业本。凡是我教过的学生,每人都留一本。我这一辈子,总共教了五百八十二名学生,有出息的不多,但也没出一个危害社会的人。刘老师很自豪地说。 我们正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些作业本。刘老师却走了出去。接着,铃声便响起来了。我们赶忙跟出去。 刘老师,您干嘛摇铃铛呢?我很好奇地问。 上课呀。 现在还有学生吗?我们更加惊诧了。 哦,是这样的,还有一个学生。前年,这里来了一对流浪汉夫妇,有点智障,他们有一个小男孩,也有点智障…… 就一个学生,还用摇铃铛吗?老严问。 只要还有一名教师,还有一名学生,这就算是一所完整的学校,学校就得有学校的规矩嘛。再者说了,摇了四十多年,都摇习惯了。哈哈…… 这时,就见一个小男孩急匆匆的身影出现在房子的拐角处,衣服有点脏,脸也有点脏。 走出那个山坳的时候,我们驻足回首,凝望这个奇特的小山村和这所奇特的学校。 铃声又响起来了。金色的铃声,伴着漫山红叶的光芒,向着最高处,飞升,飞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