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世勤

　　《红楼梦》第二十七回有这样一个情节:忽见前面一双玉色蝴蝶,大如团扇,一下一下迎风翩跹,十分有趣。宝钗意欲扑了来玩耍,遂向袖中取出扇子来,向草地下来扑。只见那双玉色蝴蝶忽起忽落,来来往往,穿花度柳,将欲过河去了。倒引得宝钗蹑手蹑脚的,一直跟到池中滴翠亭上,香汗淋漓,娇喘细细。这段文字写得很美,像一幅仕女画一般生动,向来被认为是表现一个少女的天真活泼。
　　大观园的女儿们,若换了谁,当然妙玉、惜春除外,这么说都是对的,独写宝钗,则不然。尤其是联系上下文,再观前后意,这其中可说大有文章。大观园里谁都知道,宝钗随分从时,礼让宽厚,稳重大度。一向很注意隐藏包装,压抑自我,最缺少的就是少女的天真烂漫,她哪里会对花鸟如此感兴趣?原因是,这天是四月二十六日,未时正交芒种节。芒种一过,众花皆卸,花神退位,便是夏日了,因此要为众花饯行。
　　迎、探、惜、纨、凤、菱及梨香院十二官等都到了,独不见黛玉。宝钗正心里急,恰听迎春道“林妹妹怎么不见”,这一下便寻了台阶,接口就道:“你们等着,我去闹了她来。”其实,黛玉不来,宝钗并无感觉,只是宝玉也没来,想必二人正在一处,这却让宝钗心里有些不好受。
　　于是,宝钗去往潇湘馆,曹雪芹用了“逶迤”二字。这样逶迤而来,就看见宝玉进去了。宝玉进去,按说宝钗心里会有些想法,因为第十九回曾有过先例,本是午睡时间,她却神不知鬼不觉地去了黛玉那儿,那儿正“意绵绵静日玉生香”。因此这次她没有急于进去,而是低头做了这样的惦量:宝玉和黛玉是从小儿一处长大,他兄妹间多有不避嫌疑之处,嘲笑喜怒无常；况且林黛玉素习猜忌,好弄小性儿的。此刻自己也跟了进去,一则宝玉不便,二则黛玉嫌疑。想到这里,宝钗没进去,就抽了身。
　　宝钗虽则没进去,但先是侮辱了黛玉、宝玉一番,说二人向来不避嫌疑,如此一说,好像二人做过什么龉龊之事。其实宝钗就避过嫌疑了吗?晴雯曾说的清楚:“有事没事跑了来坐着,叫我们三更半夜的不得睡觉。”如此说来,宝钗却也没什么资格指责黛玉。然后又说黛玉小性儿,说黛玉小性儿,无非是因为宝钗说过一句佛也管姻缘的事,黛玉说她“不是好人,不知怎么死”,而且摔帘子走人,让宝钗失了些脸面。再者,没进去的原因,主要还是怕宝玉不便,引起宝玉对自己的厌烦,她从来都是在宝玉面前展现自己优点的。宝钗没进去,就往回走,心里终也不是味道。这时,就看到了那一双蝴蝶,蝴蝶也就罢了,关键是一双玉色蝴蝶；玉色蝴蝶也就罢了,关键是这双玉色蝴蝶上下翻飞,而且穿花度柳,在宝钗眼中那是一双发情的蝴蝶无疑,如此招摇,不避嫌疑,哪里能气得过。因此,即从袖中取出扇子,予以扑之,一直把一双蝴蝶赶过河去。蝴蝶没有扑到,还落了个香汗淋漓,因此心中的郁闷仍未消解。恰这时,听到了小红和坠儿的密语,二人怕密语被人听去,想打开窗子,宝钗眼看躲不及,竟故意放重了脚步,笑着叫道:“颦儿,我看你往哪里藏!”而且与二人说,明明看见黛玉往这儿来了的。二人一听,便一概地认为她们的密语必是让黛玉听了去了。宝钗这一“金蝉脱壳”之计,极巧妙地把赃栽到了黛玉身上。直至出了这口气,宝钗才心满意足地参加饯花活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