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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潲雨
糖人刘,有老刘和大刘。老刘默默无闻,大刘则在县城响当当,市里当当响。 大刘是老刘的独子。 刘家祖传吹糖人儿,到了老刘这一辈出岔子了。 事不能怪老刘,老刘打小跟父亲学艺,吹糖人的水平比父亲高。长大成家,老刘也学着父亲从前的样子,挑着担子走乡串村。哐哐哐,几声啰响,村里的孩子像鱼儿嗅出食物的香味,从一座座茅草房里“游出”,把老刘围住。老刘撂下担子,点火烧炭,龟壳般大小的铜锅里,棕红色饴糖慢慢变软。老刘筷子入锅,一拧,缠绕出糖疙瘩来,插入麦秸秆徐徐吹气,糖疙瘩迅速鼓起,发黄发亮。老刘继续吹,双手飞舞,捏、揉、拉、翻,眨眼功夫,一只葫芦变戏法似的结在老刘的手上。葫芦是最简单的,老刘吹出的老鼠、鸟雀、鸡鸭那才叫绝呢。媳妇、孩子们都夸老刘手艺精,吹出的东西耐看,不忍心吃。 老刘挑着担子,承载一家人的油盐酱醋和零花钱儿,在周边十几个村子悠哉悠哉地晃了三十年,突然不灵光了。土地分产到户后,家家有了余粮余钱,好吃好玩的都涌向农村。糖人儿,有奶糖好吃吗,有布娃娃好看吗?老刘一下子没了市场。更可气的是,他儿子大刘,对祖上的手艺很不屑,忍到结了婚,就和媳妇去东莞打工了。 手艺没了传人,老刘像翻了窠的老鸹,空落落没着落。农忙也罢了,可等到粮食入仓、农具入库,老刘就愁得头皮发麻,手里的烟袋杆敲着桌子腿,眼珠子却盯着墙角的破木箱子和扁担发愣。 一天,从东莞漂到北京的大刘打来电话,问吹糖人儿用的破木箱子、铜锅是否还在,跟老刘说要好好学学吹糖人儿,祖宗活命的手艺万万不能荒废。老刘大喜,在父亲的画像前上香磕头,告慰先人,大刘总算浪子回头啦。 大刘这些年在外头挣了不少钱,这次回来,开辆二手夏利载着乡长入的门。风风火火应酬了十来天,方闭门谢客安心跟老刘学手艺。半个月,勉强吹出个轮廓,说句行了,次日出门再不见了影儿。 这小子又改主意了? 老刘捏着烟袋,正在大刘的院子外面溜圈儿,碰见村书记老郭。 “老哥转悠呢?你养个好儿子!你家的糖人儿在乡里没人要,大刘把它弄到云龙山风景区,就成了香饽饽。老哥,你猜猜吹只葫芦多少钱?” 一块钱,顶天了。老刘纳闷,那臭小子还没吹出个样儿,就去诳人了? “八块!”郭书记做个手势。 “他在风景区门口租了三间门面,挂了个牌子,叫云龙山民间艺术馆。不光做糖人,还有糖画、剪纸、泥塑呢。剪纸、泥塑都请的别人,他自己吹糖人儿。老哥,大侄子可是让我瞒着你的,你不能出卖我啊。我是想,他要请你去吹就好喽,你那才叫手艺呢!” “丢人现眼!” 老刘偷偷去了县城西二十里的云龙山。到那一看,气个半死,这是啥糖人呀,大刘的老鼠像刺猬、公鸡像鸭子!上面还涂了白红绿等不同色彩——这还叫糖人,还能吃吗? 老刘铁青着脸回家,大病一场。老刘去时大刘刚巧不在,后来听说老爷子来,知道他一定嫌弃自己糟蹋祖传的手艺。爹病了,他让媳妇去伺候,自己不敢回家。儿媳妇伺候老刘,常聊起在外面的见闻,有意无意提起北京城隍庙的糖人儿,赞叹人家吹得好,上了彩,更鲜艳更耐看。 病好了,老刘经常一个人闷在屋里想心事。 重阳那天,大刘接到媳妇传话,老刘找他。大刘拎了两瓶好酒和一袋新鲜水果进了门。老刘蹲在堂屋门口,吧嗒吧嗒抽烟,仿佛没有大刘这个人。大刘心虚,隔了一个烟杆的距离,他怕那只烟杆,再次抽到脑瓜上。 果然,老刘起了身,扬起烟杆。 “兔崽子!非要等老子求你呀?” 哈哈,老爷子要出山了!大刘激动地抱着老刘啄他的脸。 第二年十月,大刘带着老刘参加了省民俗展览会,载誉而归。次年,老刘七十大寿,有了自己的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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