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之凡

　　63年前,翠柳吐芽时节,十笏园古色古香的小楼内,他们互启心扉。那一年,23岁的他风华正茂,已有六年党龄、八年革命经历；21岁的她清丽可人,是潍县城的大家闺秀,参加工作已四年。
　　他生于文登泽头镇道口村,这里是老解放区。父亲于忠贤上过两年私塾,并不是一个好庄稼把式。别的男人荷锄下地,于忠贤却端坐树荫下就风翻书。于忠贤嗜好读书,但并非整日寻章摘句的书呆子。于忠贤很早接受了革命思想,为八路军筹经费、传情报,鼓励子女上学念书,参加革命。母亲曹振芝是个传统的农家妇女,裹着小脚为八路军做军服、缝被褥,为赶任务,常常整宿不合眼,手指都磨破了皮。
　　11岁那年,他当上了村儿童团团长,带领小伙伴站岗放哨；15岁成了村里抗日小学教员。抗战胜利,他随军进入刚刚解放的烟台,做教员,搞土改,抓敌特。潍县战役打响,他所在的烟台警备区武工队奉命西开。19岁的他与队员们甩掉棉衣,背着仅有2斤棉花的薄被子,冒春寒徒步行军。穿越昌北、潍北滩涂,粘滑冰凉的泥巴将鞋子全部吃掉；夜色中,他们一个紧抓着一个的背包绳带,有人摔倒了,拖起来向前赶。刚刚到达潍北集结地,又接令连夜南下接管坊子。潍县城内大战正酣,穿越城东地区时遭遇敌机扫射,他们侥幸躲过。在坊子完成任务后,他又来到刚刚解放的潍坊担任工会干部。1951年,22岁的他已是昌潍地委工业交通部正科级秘书。他叫于福吉,已有年轻同事尊称他“老于”。
　　她家在潍县城八仙巷,祖父周訏文系前清秀才,据说曾教过皇帝的外甥。父亲周钺,曾给清末状元、山东教育厅长王寿彭做秘书。周钺擅长书法,其字迹颇有铁画银钩之韵。母亲陈涵秋读过书,成亲当天,周訏文口占一联,拿去让陈涵秋作对。一会儿工夫,下联送过来了。周訏文手捻胡须,喜不自胜,第二天便对儿媳涵秋说:“你就不用做饭了,我上课,你旁听。”母亲平时喜看小说,曾写了《春水微波》、《黑屋》两个短篇,登于报端。
　　在这样的家庭文化熏陶下,小小的她也爱上了读书识字。她聪明伶俐,学习拔尖,人材也好。过了及笄之年,便不断有人上门提亲。一位姓纪的局长到周家做客,见她在院子里执笔练字,便对她父亲说:“你这个闺女才分好,长得好,给我当个儿媳妇吧。”母亲一旁笑笑:“从小啊,净给这闺女提亲的。”潍县解放,高中肄业的她培训半年,分配到潍坊民生面粉厂,两年后调至昌潍实业公司财务科。实业公司在南坝崖街,那时是潍坊最繁华的商业区,入夜仍是灯火如昼。她家离单位不过十分八分钟路程,但公司规定住集体宿舍。在那个火红的年代,这些要求进步的年轻人,大多除了工作就是学习。她几乎天天加班,难得去享受夜色中的繁华景致。她叫周筱芳,是单位里有名的先进。
　　23岁的他,当时在单身青年中已不算小。小伙子儒雅英俊,主动追求或托人介绍的姑娘不少,他一个也没看中；21岁的她,也已算作大姑娘了,同伴们一个个穿上了嫁衣,她还没有遇到心中的那个人。
　　爱神不知不觉飞临到他们身边。
他所在的地委工业交通部是昌潍实业公司的上级,他常去实业公司了解情况。她是公司财务科的主力,公司财务报表都出自她手。他和她渐渐熟悉起来。在他眼中,她为人正派,不喜张扬,工作踏实；在她心目中,他做人严谨,稳重老成,多年的革命经历自不必说。
　　1952年春的一天,她收到了他的来信,说有工作上的事请她去办公室谈。她如约而至。他大着胆子向她表白,她低低地“嗯”了一声,脸上微微泛起红晕。一个周末,她带他回家见了父母。一顿便饭,两人的婚事就定了下来。没有花前月下的缠绵,他和她依然各自忙工作。一年后,两人商量结婚,他才写信告诉远在乡下的父母。一对新式青年,免去了旧时的繁文缛节。十笏园内,他办公室隔壁的那间单身宿舍便是新房,她把被褥从集体宿舍搬来,买上三斤花生两斤糖,两人便结了婚。母亲赴济南找族侄看病,顺路来潍坊见了自己的儿媳。
　　那个年代的爱情,就是这么简单；那个时代的婚礼,就是这样朴素。
　　又一年,他们爱情的结晶来到人间。胖胖的小囡为两个年轻人带来了惊喜,也为这个小家庭添了“麻烦”。他依旧是忙工作,她单位上的事也不轻松。老大还没断奶,她又怀上了第二个,只好把不满周岁的大女儿送到孩子姥姥家。隔了两年,又有了老三。虽然家务拖累,但要强的她工作一点也没耽误,还被任命为厂财务科副科长。他的工作更为出色,由秘书提拔为副科长,又升任正县级的科长。
　　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他被打成“右派”,下放劳动改造。她也受到牵连,十多年工资没涨,职务没提。她拖儿带女,家庭的苦累一人默默承担。冤假错案平反后,他拼命工作,要把失去的岁月补回来。如今耄耋之年的于福吉和周筱芳,四代同堂,22口之家幸福满满。
　　60年钻石婚庆那年,他与她再次来到两人情定终身的地方。依旧柳绿花红,依旧满庭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