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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一鸣
南宋理学大师朱熹诗云:“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深得读书三味,其诗不仅涵蕴做学问的感知,更具启迪认知万物的境界。钟顺先生的新作以品味书香为主,书以“半亩方塘”名之,呈现着作者对自然、社会、人类世界的独特体悟,昭示着当代知识分子卓异的人文情怀,回应着朱老夫子及其前更为久远的时代。当代文学大家贾平凹先生为其亲题书名,倾情推荐,更为这本文集增添了应有的亮色。细细品味这些篇什,精短洗练,笔墨酣畅,文情并茂,洵美且异,不啻于一篇篇美文佳构。 读书如交友,也需要审慎。它不仅考验一个人沙里淘金的眼光,亦反映着其阅读水准。村上春树面对浩如烟海的书籍曾呈焦虑之态,他盼望“身边最好有个精力充沛又有时间且对书籍富有见识的人”。钟顺先生就是一个识见丰富的人,他既涉猎广泛,又注重博观约取,点评对象皆为精心挑选大美之作,其中有中国当代名篇,如《围城》、《白鹿原》、《平凡的世界》;有外国文学佳制,如《我的名字叫红》、《紫阳花日记》、《失乐园》;有对传统文化如《论语》相关论著的研读;有对历史新作如《麻辣日本史·明治物语》的沉思;亦不乏对《马克思为什么是对的》、《阳光心态》等许多风靡一时畅销书的赏读。通过对耳熟能详的名家名作的品评,对新人新作的检视,作者准确把握当下文坛基本走向,感应当代文化流传风向,传达了深刻的感悟与独具的认知。半亩方塘,映照着思想的天光、文学的云影,涵盖了“各美其美”的多样性。 经典作品是人类共同的精神财富,它能够穿越时空,持续被关注,一再被阐释。较之泛滥成灾的过度阐释,钟顺先生摒弃了以理论剪裁作品、为理论而理论的做法,相当精准地把握作品的主体内蕴,最大程度接近于作者的创作初衷,极力把作品隐而不显的内在美揭示出来。刘勰《文心雕龙·知音》有言:“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入情,沿波讨源,虽幽必显。”作家的创作并非偶然,他必然通过作品表达自己的立场倾向、抒发个体的思想情感。读者、评论者应该把对作品的理解建立在文本细读之上,深入文本肌理,探明作者路理,考镜源流,辨其动机,从而得出适宜结论。因着文化地缘以及多次接触的亲近关系,钟顺先生对于潍坊老乡莫言的解读就特别入情入理入心。先不说本书开山之篇的《我所认识的莫言》这一扛鼎之作,单是针对其争议性颇大的作品,如《丰乳肥臀》、《檀香刑》等,作者就不是先入为主极力颂扬或无端抨击,而是潜心阅读,在通读莫言所有小说的基础上,结合小说的社会历史文化背景,厘清作家的思想进路,进而洞彻作品的真正含义。分析鞭辟入里,发现洞烛入微,呈现知真见灼,一种久违的重读原著的快感汹涌而来。为此,对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先生及其作品的诠释与关注,应是本书的一个鲜明特点。 阅读流行书籍也成为人们读书生活的一部分,因为它们构成了我们所处的文化环境。钟顺先生对最新的文学现象尤为关注,如他系统阅读了王安忆的《天香》、阎连科的《风雅颂》、日本80后女作家青山七惠的《一个人的好天气》等书目。特别是他对年轻一代作家创作的青睐与认可,显示出包容的胸怀与前瞻的眼力,尊重了“美人之美”的原创性。 本书的评论语言抒情唯美,文采斐然。这些批评文章都不算长,两千字左右,完整而精致,体小而蕴深。钟顺先生秉持的是感性而不是学理化的批评语言,却拥有专业的审视视野,娓娓道来、条分缕析的作品分析与叙事学的方法暗合,比如对于长篇小说结构形式的重视,对于叙述视角、叙述主题及叙述线索的追击,都有剥茧抽丝之理,云开雾破之效。阅读评论集的过程,是作者引领我们充分领略经典作品的过程,而这导引是如此给人带来和畅愉悦,情感饱满而不溢,辞采凝练而绚丽,生花妙笔使人不禁击节叹赏。 中国自古就有“诗文评”的传统,作者喜欢化用古典诗词句来概括总结评论对象的风格特点,借以抒发自己的见解,近于古代文论的风格。单从文章标题亦可见其诗化品格,比如:“总忘却樽前旧风味”,“成泥作尘香如故”,“质本洁来还洁去”,“铁马秋风大散关”,“犹是春闺梦里人”,等等,犹如美女簪花,给人极大阅读期待。行文过程中,我们也不难发现钟顺先生对于古典文学的偏爱,每每寻章摘句,旁征博引,舌灿莲花,远胜学术刊物上那些干枯的文字。而对于传统文化的格外关照是作者论说的一个重要视点,他往往透过一点展开对历史文化内容的深入探讨,手拿一根针,掘开一口井,体现了钟顺先生丰厚的人文素养、超逸的艺术敏感和不凡的方法论之功。 法国著名学者艾金伯勒曾说:在不久的将来,处于最理想状态的比较文学学者是这种人:具有极为广泛的爱好,并且具有对文学的美的深切体会。当代作家张炜也曾畅言:很难想象一个品格低下思想龌龊的人能写出好的作品。钟顺先生风流蕴藉,娴静儒雅,澄净如一泓春水,然而他的内心又潜流涌动,仿佛海底不死的火山,孕育着期待迸发的激情。他像先民守护火种一样小心保藏着对于文学的钟爱,以篇篇美文幻化出绚丽的火花。澄明如镜的半亩方塘,以其独有的魅力跻身于文学的田园之中,照见他人之美,也映出自我心灵之光。 上世纪90年代末,我与钟顺先生相识。当时,我在山东一所高校院长办公室任职,先生从另外一所高校来院担任我的领导。虽属上下级关系,却不受等级之桎梏。工作上是领导与部属,读书上是书友,生活中如兄弟。先生眉浓且长,目光安详柔软,性情儒雅敦厚,为人善良实在,永远是那样得从容不迫。先生喜读书,好沉思,每每有独特心得,睿语智章。犹记得2001年五一,我一家三口去潍坊探望先生,正是天知人愿,风柔柔,树绿绿,草旺旺,人飞扬。与先生相聚的温情温馨,至今常常想起。彼时幼子尚八岁,顽劣淘气,如今却已是身高一米八三,早已在未名湖畔读研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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